黑人和白人女囚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复杂的气味充斥囚室,轻微的啜泣声惊动不了任何人。
这段时日光是应对着那些语言、目光和身体的侵犯,已让庄淳月身心交瘁。
她并非自己想得那样坚强,但知道当着那些恶人的面哭,只会助长她们的气焰,只有深夜,积攒的委屈才能酣畅淋漓发泄出来。
含着眼泪,庄淳月在头晕时终于勉强入睡。
梦里还是那一轮月亮,散着皎洁清淡的光辉,框着月亮的窗户却不是崎岖的铁皮,而是她苏州卧房那一扇芍药花窗。
她睡在秋罗帐子里,微风阵阵,是顾妈在床边给她打着扇子,香炉袅袅。
妈妈在昏黄电灯下打理琵琶,就算不再唱评弹,她仍视琵琶为命,在背板细细揉上核桃油,给琴弦除锈,不时调试琵琶弦,弹出几个清音。
“妈……”
光是看到她的侧颜,庄淳月心头一酸,起身就要跑到妈妈怀里去,求她保护。
可随着她赤足下床,踩到的却不是卧房温暖厚实的地毯,而是一脚淤泥,是圭亚那暴雨之后被囚犯踩烂的泥路,再抬头,阿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高在上的巴黎法庭,法官敲下木槌:
“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基于刑法典第296条,本庭宣判华国留学生庄淳月女士杀害西莫尔·多特先生为事实,判处十年有期徒刑,流放圭亚那服刑……”
“不是!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她冲过去想争辩,可脚下一空,整个人堕入旋涡之中,不断下坠……
—
庄淳月骤然惊醒,日光已经照亮了囚室。
脑袋沉重得她几乎撑不住,身躯涌起一阵又一阵恶寒,摇晃的吊床增加了恶心感。
不知是水土不服,是洗澡的冷水,或是昨夜当窗吹的海风,总之她病了。
在去劳作的路上,庄淳月又听到了汽笛声,回头看去,天际线中竟然又出现了一艘渡船。
这大概是给岛上送物资的货船。
她想回家,她太想回家了……
庄淳月咬了咬唇,是假装也是不再抵御身体的不适,就这么栽倒在了地上,被担架送到了医院去。
女囚们并不意外,这个嫩肉娇皮的东方女人早晚是扛不住的。
“看来这个亚裔也活不长了。”
担架经过时,她听到这样的话。
大家或漠然或幸灾乐祸,庄淳月只是目光炯炯地看向海边,眼底尽是对自由的渴望。
医院是一栋安静简单的白色石灰楼建筑,庄淳月暗自将三百法郎塞到护士手里。
监狱不是人性化的地方,住院就要花钱,这是医院的规矩。
岛上的工作人员不会跟钱作对,拿到钱的护士马上心领神会,在病历本上写下了“疟疾”二字,说了几点透片就走了,后边真正疟疾的病人惨绿着脸被抬过去,他也得给钱,不然就要被丢回囚室去。
一切果然如特瑞莎说的那样,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特瑞莎是一个笑起来有些腼腆的白人女性,但意外地仗义,她体格健壮,原本就住在圭亚那,因杀死家暴的丈夫被本地法庭判刑,在圣洛朗营地有人帮她逃走,才被发配到撒旦岛来。
她是庄淳月在圭亚那遇到的难得的善意。
她教庄淳月怎么把钱藏起来,还告诉她,没有钱,在圭亚那营地里寸步难行,更别提逃狱。
无数囚犯前仆后继想离开这儿,上面的人根本不在乎囚犯搞什么动作,抓回来就惩罚、杀掉,抓不回来,激荡的海水和鲨鱼会替他们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