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会的。”奥多德赞同道。艾米丽亚突然加入了这么大一个把自己当亲人的群体,觉得既好玩,又心怀感激。
“在我们这儿的都是好人,”少校太太继续道,“在全军的所有团里,就数我们这儿最团结,军营食堂气氛最融洽。没人争斗,没人吵嘴,也没人造谣,没人背地里说坏话。我们都爱对方。”
“尤其是玛杰尼斯太太。”乔治笑道。
“玛杰尼斯太太已经跟我和好了,虽然她那样待我,差点儿把我头发气白,害我一命呜呼。”
“你的假刘海黑得真好看,佩吉,我亲爱的。”少校喊道。
“你少说两句,米克,你这傻瓜。那些当丈夫的净碍事儿,我亲爱的奥斯本太太。我总对我的米克说,除非喝酒吃肉,或者给部属下命令,否则永远别开口。等我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再跟您说团里的事,给您些提点。现在给我介绍一下您哥哥吧,他真是高大又俊美,让我想起我的堂兄弟丹·马洛尼——就是巴里马洛尼的马洛尼,我亲爱的,他娶了牡蛎镇的奥菲莉亚·斯考利,波尔杜迪勋爵的亲堂姐妹。赛德利先生,很高兴认识您。您今天在我们食堂用餐好了。米克,你留意一下那没安好心的大夫。不管你干什么,别给我喝醉了,晚上我还有聚会呢。”
“今晚第一百五十团要给我们饯行,我亲爱的,”少校插嘴道,“但给赛德利先生弄张请帖不难。”
“辛普尔,你去吧。对了我亲爱的艾米丽亚,我忘了给您介绍了。这位是我们的辛普尔少尉——你赶紧去找趟塔维什中校,说奥多德少校太太向他问好,奥斯本上尉把他的大舅子带来了,今天五点会准时把他带到第一百五十团的饯行会上。艾米丽亚,我亲爱的,那咱俩趁这时候就在这里简单吃点儿吧。”奥多德太太话音未落,年轻的少尉就小跑下楼执行任务去了。
“服从是军队的灵魂。艾米,我们要去履行职责了,奥多德太太会留在这里教导你。”奥斯本上尉说。于是两位先生各守在少校一侧出去了,边走还不忘边越过少校的脑袋互使眼色。
急躁的奥多德太太终于可以跟新朋友单独相处,便开始不留情地向对方灌输她所知的浩瀚信息,想来天下也没哪个可怜姑娘的记忆能撑得住这样的猛攻。鉴于艾米丽亚刚加入这个人口众多的部队之家,新奇劲儿还未过去,奥多德太太便趁机向她细说了这里发生的成百上千个故事。“团长的妻子海维托普太太在牙买加因为黄热病再加上伤心过度死掉了,因为她发现那可恶的老团长虽然脑袋秃得跟颗炮弹似的,竟还在那儿跟一个印欧混血姑娘抛媚眼。玛杰尼斯太太虽然没文化,不过是个好人,可她舌头太毒,而且玩惠斯特牌[3]会作弊,连她妈都不放过。而科克上尉太太一听见有人要打牌,即便是公平公正地玩两圈,她那龙虾似的眼珠子都要翻得老高。其实像我父亲这样的虔诚教徒、我叔叔马洛尼教长,还有我的主教亲戚,他们每晚都打牌呀,哪儿有什么问题。刚才说的那俩女的这次都不跟团走,”奥多德太太补充道,“范妮·玛杰尼斯要留在母亲身边。她妈是卖小煤球和土豆的,大概就是在伦敦附近的伊斯灵顿镇卖,不过她老是跟我们显摆她父亲的船,船在河上航行时还指给我们看。科克太太和她家孩子要留在毕士大广场,以便去听最爱的牧师兰姆肖恩博士布道。本尼太太怀孕了——咳,她老是怀个没完——已经给中尉生七个孩子了。还有早您两个月来团里的波司基少尉太太,我亲爱的,她跟汤姆·波司基吵了二十多次架,吵得全营都能听见。大家说他们都开始摔盘子了,汤姆眼睛青肿,也没多解释是怎么回事。现在她要回母亲那儿去,她妈妈在里士满开了一所女校。当时她是跟少尉私奔结的婚,遭报应了吧!我亲爱的,您是哪所学校毕业的?我是在都柏林附近的布特斯镇,弗兰纳罕夫人办的伊利萨斯·格洛弗学校受的教育。学费特别贵。由一位侯爵夫人教我们纯正法语发音,还有一位从法国军队退役的将军少校陪我们日常操练。”
可以想象我们的艾米丽亚有多惊讶,突然间成了这么个不搭调家庭的一员,还认了奥多德太太这样一位老姐。到了喝茶的时候,她被介绍给了其他几位女亲人,由于她安分、温厚,又不至于过于美艳,大家对她印象都很不错。不过到了晚上,当第一百五十团的军官们从饯行会回来,围着她好一顿夸奖后,她的那些姐妹自然开始挑她毛病了。
“希望奥斯本能收收他的野性子。”玛杰尼斯太太对本尼太太说。“要是那**公子哥儿当真改邪归正做个好丈夫,她跟乔治还是能有幸福日子过的。”奥多德太太对波司基太太点评道。后者因为艾米丽亚的出现失掉了当新娘的名分,对篡位者火气正大着呢。至于科克太太,她作为兰姆肖恩博士的门徒,向艾米丽亚提了一两个宗教上的重要问题,想看看对方是否觉醒,是否称得上是合格的基督徒,诸如此类。结果奥斯本太太三言两语的回答暴露了她的头脑仍处于彻底的黑暗当中,于是科克太太将三本带图画的廉价小书塞到她手里,分别是《嚎叫的荒野》《旺兹沃斯公地的洗衣妇》和《英国战士最利的刺刀》——她决心让艾米丽亚在今晚入睡以前就醒悟过来,于是恳求对方读完这三本书再上床就寝。
但军营里的男人们没有坏心眼儿,他们聚在战友的这位漂亮太太周围,奉承她,取悦她,展现他们作为军人的殷勤和风范。她受到了热烈的欢迎,精神为之一振,眼里也放出光来。乔治为她的好人缘感到骄傲,也觉得她回应男人们的关注和赞美时的举止非常得当(她既热情又不失优雅,虽然不算老练,还有些怯生生的)。而身着军服的乔治简直是当场最俊俏惹眼的一个。艾米丽亚感觉他正深情地望着自己,这份关爱令她心里发甜。“我要好好待他所有的朋友,”她暗下决心,“我要像爱他那样爱这里所有的人。我要尽力显得活泼、亲切,让他有一个幸福的家。”
团里的人为她欢呼喝彩。上尉们欣赏她,中尉们称赞她,少尉们倾慕她。老医生科特勒跟她开了一两个玩笑,因内容属于他的专业范畴,我在此暂且不提。爱丁堡大学医学博士卡克尔仗着自己博学,拿他最爱的三句法文名言来考察她的文化素养。年轻的斯塔波尔一会儿对这个人,一会儿又对那个人说:“老天哪,可真是漂亮妞儿啊!”直到尼格斯酒[4]上桌,他的视线才从她身上移走。
至于多宾上尉,他整晚都没怎么跟她说话。他和第一百五十团的波特上尉送乔斯回了客栈。乔斯酒后愁绪满怀,激动地讲起了他猎虎的故事,在餐桌上讲完,又对着戴了极乐鸟头巾的奥多德太太讲。多宾把这位收税官交给他的用人之后,就在客栈门口边抽雪茄边转悠。与此同时,乔治小心地为妻子披上披肩,与年轻军官握手致意后,离开了奥多德太太家。军官们把艾米丽亚送进马车,车驶去时还朝她欢呼着道别。从马车上下来时,艾米丽亚把小手递给多宾,笑着嗔怪他一晚上都没关照她。
旅馆住客和街道两旁的居民早已入睡之后,上尉仍在抽着那毒害人的雪茄。他看着乔治起居室的灯熄灭,旁边卧室的灯亮起。回到住处时已近清晨,他听见泰晤士河传来叫唤声,船开始装货,准备一路顺着河流进发。
[1] 指1809年英军远征荷兰瓦尔赫伦岛时多数士兵染上的疟疾。
[2] 英格兰西南部城市。
[3] 惠斯特牌,一种规则简单、流行于18—19世纪的四人纸牌游戏。
[4] 一种由葡萄酒和柠檬汁、香料调制而成的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