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伤她的心,乔斯,你个浑蛋,”另一个说,“别玩弄人家的感情,你这个唐璜!”
“走开!”乔斯·赛德利说。他快活极了,朝那位姑娘妖媚地瞧了一眼。在布莱顿的乔斯比他在妹妹的婚礼时更有神采。他穿了好几件鲜艳的马甲,年轻小伙子任意挑一件,都能穿出有头有脸的派头来。他外面还套了一件军大衣,饰有盘扣,以及结扣、黑扣子和回旋图案的刺绣,穿在身上四处显摆。最近他迷上军人的打扮,学军人的做派,现在又跟两个军人在一起,他便把靴刺碰得叮当响,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朝身边入眼的女用人抛去一个个无法抵挡的媚眼。
“女士们回来之前,我们该干点什么?”那公子哥儿问道。当时女士们坐上他的马车到罗廷丁兜风去了。
“我们打台球好了。”那个身材高大、染了八字胡的朋友说道。
“别,真是的,别打了,上尉,”乔斯受惊道,“今天不打台球,克劳利,我的朋友。昨天打够了。”
“你打得很好啊,”克劳利笑着说,“是吧,奥斯本?他那五分球打得漂亮吧?”
“妙极了,”奥斯本说,“乔斯是个台球杀手,他玩什么都是杀手。要是能在这附近猎虎就好了!我们也许能在晚饭前打死几只。嘿,前面那姑娘多俊俏啊!脚踝真好看,对吧乔斯?跟我们讲讲你猎虎的故事吧,把你在树林里打死老虎的过程说出来——克劳利,那个故事特别精彩。”乔治·奥斯本说到这儿,打了个哈欠,“这地方真无聊,我们该干点什么好呢?”
“要不我们去看看斯纳弗勒刚在刘易斯集市买回来的几匹马吧?”克劳利说。
“要不还是去达顿饮品吃果冻吧?”淘气包乔斯想一箭双雕,“达顿饮品有个姑娘特别漂亮。”
“要不咱们去看‘闪电号’邮车吧,这会儿它该进站了。”乔治说。这个提议的呼声盖过了马厩和果冻,于是他们往车站方向走,准备一睹“闪电号”到达的风采。
在路上他们看见乔斯·赛德利的敞篷马车,堂皇华贵,车身镶着显耀的纹章。他在切尔滕纳姆的时候就总是坐在这辆马车上兜风,威严而独立,手交叉在胸前,帽子歪戴,有时身边坐着姑娘,他就更加心满意足。
那辆马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个身材娇小,留着浅色头发,打扮光鲜入时;另一个身着棕色丝绸长袍,戴着一顶有粉色缎带的草帽,圆脸蛋儿透着幸福的红晕,见了让人心情大好。马车靠近三位先生时,她叫车夫停车,却又被自己的这声命令弄得相当紧张,脸出奇地红起来。“乔治,我们一路逛得挺开心的,”她说,“嗯——嗯,我们很高兴回来了,嗯——约瑟夫,让他早点儿回家去。”
“别把我的丈夫教坏了,赛德利先生,你这讨厌的坏东西,”瑞贝卡戴着精致的法国山羊皮手套,她举起一根小手指晃了晃,“不许打台球,不许抽烟,不许淘气!”
“我亲爱的克劳利太太——哎哟,天哪!我以人格担保!”乔斯惊呼,只好以此作回应。不过他摆出的姿势怪讨喜的,头耷拉在肩上,抬起眼睛朝瑞贝卡咧嘴笑,一只手拄着手杖放在身后,另一只手(戴钻石戒指的那只)在他的衬衫褶边和马甲里摸索着。马车驶去后,他亲了亲戴钻石戒指的那只手向车里的漂亮太太送飞吻。他希望切尔滕纳姆、乔林基和加尔各答的所有人都能看见他的这个姿势:他向这样一位美人招手,身边还站着近卫团罗登·克劳利这样有名的公子哥儿。
我们年轻的新娘新郎选择在布莱顿度过婚后的头几天。在航船旅馆订完套房后,他们舒舒服服地过了些从容日子,直到不久后乔斯加入。他们在那儿见到的朋友不止他一个。有天下午,两人在海边散完步,进旅社时竟撞见了瑞贝卡和她丈夫。大家一下就认出了对方。瑞贝卡奔向最亲爱的朋友的怀抱,克劳利和奥斯本也热情地握了手。在大家交谈的短暂几小时里,贝姬想了个法子让奥斯本忘记两人之间曾有过的不愉快。“您还记得咱们上一次在克劳利小姐家见面的事吗,亲爱的奥斯本上尉?那时我对您不太礼貌。我觉得您对亲爱的艾米丽亚不太上心。就是因为这个,我才那么生气,那么无礼,那么刻薄,那么不领情。请原谅我吧!”瑞贝卡说。随后她诚恳地、颇具风度地伸出手请求谅解,奥斯本也只有照做的份儿了。诸位年轻人,谦卑地、坦诚地承认自己的错误,你们真不知道这一招对自己能有多大的好处。我曾经认识一位在名利场上如鱼得水的绅士,他总是故意对他的邻居们做些错事,为的就是之后能在公开场合大大方方地向他们道歉——这会带来什么结果呢?我的这位朋友克罗基·道尔到哪儿都受欢迎,大家都认为他虽然冲动,但为人敦厚老实。贝姬的卑躬屈膝同样骗过了乔治·奥斯本,让后者误以为她是诚心诚意的。
这两对年轻夫妇有许许多多的故事要与对方分享。他们讲了各自结婚的经过,又兴致勃勃、毫无保留地谈到对生活的期许。乔治结婚的消息还要托多宾上尉转告给他的父亲,做儿子的正绷紧神经等待交流的结果。罗登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克劳利小姐身上,但她仍不给面子。深爱她的侄子侄媳由于进她在公园路的家门无望,便跟着老太太来到了布莱顿,派人频繁到她家门口暗中打听。
“你们真该去瞧瞧罗登那几位老在我们家门口转悠的朋友,”瑞贝卡笑道,“你见过专门受雇替人要债的人没有,我亲爱的?或者执达吏和他的跟班?上周一整周,有两个可恶的流氓在我们家对面的蔬果店一直盯着我们,我们直到周日才脱身。要是姑妈不开恩,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罗登纵声大笑,随后讲了几个要债的人的趣事和瑞贝卡对付他们的妙招。他发毒誓说,全欧洲能像瑞贝卡那样把债权方劝服的,一个女人也没有。两人婚后,她的才干马上开始显露,当丈夫的发现了妻子的巨大价值。他们一笔笔地赊账,又收到一份份账单,始终苦于手头没有现钱。可这些债务难题影响罗登的好心情了吗?没有,您要是身处名利场,肯定能注意到一屁股债的人可以生活得多么富足,多么舒坦,他们从不给自己少买一样东西,永远都那么快活逍遥。罗登和太太在布莱顿的旅馆住的是最高档的套房,旅馆老板把第一道菜端进去时会先向两位贵客鞠躬,罗登则对着饭菜痛快淋漓地一顿狠批,全英国任何一位显贵也比不过他的气势。花钱不眨眼的习惯、威风凛凛的外表、挑不出错的衣着和适可而止的蛮横,基本等同于在银行存了巨款。
两对夫妇时常到各自的套房里串门。两三天后的一个晚上,两位先生玩起了皮克牌,他们的太太则在一旁聊天儿。不久乔斯·赛德利坐着他豪华的敞篷马车也加入了,跟克劳利上尉玩了几局台球。他的到来以及这种消遣活动让罗登的钱包鼓了一些,暂时不愁现钱了,不然再顽强的精神也总有蔫的时候。
话说回来,三位绅士一起去看“闪电号”邮车。它到得分秒不差,车厢里外都坐满了人,随着卫兵熟悉的号角声,“闪电号”沿街飞驰而来,最终在车站门前停下。
“哟呵,那是多宾。”乔治见坐在车顶上的是老朋友,兴奋地叫道。多宾之前就答应过要来布莱顿,拖到现在才动身。他刚从车上下来,奥斯本就热情地握住这位战友的手说:“你好吗,老朋友?你来了真好。艾米见到你会很高兴的。”又压低声音不安地问,“有什么新消息不?你去过拉塞尔广场吗?老爷子怎么说?把一切都告诉我。”
多宾脸色苍白,看着很严肃。“我见过你父亲了,”他说,“艾米丽亚——乔治太太最近如何?我马上就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但我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消息,那就是——”
“说呀,老朋友。”乔治说。
“我们接到命令,要去比利时了。所有军队都去——包括近卫团。海维托普因为得了痛风动不了,他气疯了。奥多德为代团长,我们下周就从查特姆登船。”开战的消息给了这对恋人当头一棒,绅士们的神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1] 威灵顿公爵在伦敦的宅邸。
[2] 可供到海边游泳的人更衣的小屋,带轮子,广泛应用于18世纪到20世纪初。
[3] 茹安维尔亲王(1818—1900),法国海军上将。父亲是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