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儿在夜里各有各的梦,只有天上的月儿亘古不变。
一片清辉随着清风落于九州,却照不亮雾林院,雾林院四处都是黑压压的树,到了晚上便显得黑,春日便拎着小锤子,把一盏盏墙灯都钉到树上,照亮了一条小路。
风灯夜行,烛火千点。
她回到沈时纣的厢房前的时候踟蹰了一瞬,但一想到秋月,她就又硬着头皮进来了——秋月都能行的事,她有什么不行的?
结果她一进门,就听见了秋月在训诫沈时纣。
“三从四德,这些都不必我教吧?你们公子苑里的人怎么办你就怎么办,你将夫人伺候好了,以后你就吃香的喝辣的,你若是伺候不好,夫人可是会杖责你的!我们夫人打人可凶了,昨天前天还打死了两个丫鬟呢。”
春日跨进门槛,远远地看见沈时纣紧抿着唇瓣不说话,秋月在旁边耀武扬威。
春日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女戒仿佛都白学了,她跟秋月现在就像是两个逼良为娼的老鸨,而他们夫人就像是个强买强卖的土财主,她们俩现在都在努力说服沈时纣这个清白男子。
她曾设想过无数次自己跟了夫人之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但从未想过会是如此的五彩缤纷。
她在门口僵立了一瞬,然后才生硬的挤出了一句:“时辰快到了,夫人想必也等不及了,这。。。这位公子,请吧。”
就这么一句话,让沈时纣又一次红了耳朵。
他骤然转身,在两个丫鬟的注视之下,出了厢房。
从他的厢房出来,要经过一片雾林,走过一条很黑的小路,才能走到白青柠的厢房,但今日的小路旁的树上都被钉上了风灯,橙亮的光芒将整条小路都照亮,他的目光看向远处,能看见那边白青柠的厢房。
沈时纣走过去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在走一条铺着红地毯的路一般,让沈时纣的心突然热腾腾的烧了起来。
他的心像是被两只手在拉扯,一边儿化成了甜蜜蜜的水,他只要一靠过去,整个人都要醉在一片软里,另一边还在努力挣扎,反复的说着那些话告诫自己。
他不是公子苑里那些下贱的公子,就算是被她赎出来,他也应该有自己的风骨,他不该从。
可是今夜月色太好,烛光太暖,他望向那片厢房时,心头的悸动根本无法忍住。
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白青柠那张清清冷冷,站在月色下望过来的脸,只觉得脚下像是生了风,他第一次觉得这条路如此短,短到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没想好自己该不该进去。
里面的人也没动静,他一个人在门口立了一盏茶的时辰,最终缓缓地推开了门。
他只进去与白青柠说两句话,说他不能如此,就算是白青柠当真爱慕他,也须得与他定下心意,互通门第,迎亲纳娶之后才能做这种事。
打定主意后,沈时纣踏入了门槛之中。
入眼就是并不宽绰的厢房,只有一个桌子和一张床榻,床上挂着洗的很干净的深蓝色粗布帷帐,白青柠就躺在塌上,双眸紧闭,呼吸轻柔。
出尘清丽的女子如同一朵莲一样依偎在塌上,一头乌发如水缎般铺散而开,她身上的裙钗一件不少,显然是等久了睡着了。
沈时纣心下松了一口气,却莫名的又升腾出几分说不出的失落,他在门槛前站了片刻,最终缓缓关上了厢房的门。
门一关上,厢房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白青柠睡着,便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沈时纣那点藏在最深处的念想便如同烧沸了的水一般咕嘟咕嘟的冒出泡来,他站在门口看白青柠,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看天上的月亮。
而此时,月亮唾手可得。
沈时纣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单膝半跪到了榻前的矮阶上,他的一只手虚虚的托起了白青柠垂在床沿边上的手指。
白青柠手指纤细,指尖被修剪成漂亮的圆形弧度,莹润泛粉,虚虚的搭在沈时纣宽厚滚热的掌心中,指尖正好点在沈时纣的生命线上。
沈时纣觉得自己像是被摁住了生命,以一种作茧自缚的状态,维持着这个姿势,依靠在床沿上,无法离开。
白青柠的一缕发丝从她的肩膀上滑落,浓墨般的头发顺滑的擦过沈时纣的面颊,沈时纣望着白青柠月一般皎洁的脸,只觉得胸口像是被某种东西填满了。
他从未遇到过白青柠这样的女子,把对他的偏宠都写在脸上,对其余所有人的示好都熟视无睹,仿佛只要他开口,白青柠就能把一切都给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不在乎他卑微的身份。
他生来卑贱,第一次感受到云端,感受到被艳羡,感受到温暖,不讲道理,不讲回报,他便是白青柠眼里最好的那个。
原来,被人偏爱是这种感觉。
沈时纣想,怪不得世人都要爱,也都想要被爱。
沈时纣靠在床榻,只觉得心口处那点公子仁德都崩塌了,碎成万千星辰,绕着白青柠绽放了一场无人知晓的盛大烟火。
他突然生出几分渴望来,他想日日都与白青柠在一起。
白青柠为了他,已经与自己的夫婿和离,他难道连迈出去的勇气都没有吗?他身为男子,又怎么能让一个女子为自己披荆斩棘?
他合该站在白青柠前头的。
沈时纣一时间胸口激荡万分,他的手掌合拢,却不敢太过用力,怕惊醒了白青柠,只是轻轻地握住。
他用力之轻,如清风拂过,但心头誓言之重,又如万座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