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暮色已沉,残阳挂在殿后,一缕赤金泛黑的夕阳光线正照耀在窗柩上,将琉璃窗柩照出了一点刺目的日光。
秋日的太阳没有什么暖意,反而更添几分沉沉的肃杀,东宫厢房内的地龙早已烧起来了,升腾的暖意将地毯都烫的热烘烘的,矮案上摆了个烧瓷蓝碗,碗中置了朵浮水碗莲,莲花正开,淡淡的清香飘散在四周。
窗外寒风吹拂间,太子静静坐在矮榻旁执子,自己与自己弈棋。
听见动静,太子不曾抬首,只语气平和道:“让二皇子进来。”
外头的宫女低头应是,转而退下后,不到几息,二皇子便提着一壶酒,飒踏而来。
宫女瞧见二皇子的时候,忍不住羞红了面。
与严苛冷冽的太子不同,二皇子是个温和的人,早些年,二皇子宫里还养了几个美人妾室,每一个都被二皇子养得极好,甚至有一个宫女还被二皇子脱了贱籍,惹人艳羡。
据说再过几日,就要与右相家的小女儿成婚,为此,二皇子还将那些美人儿都遣散了,一一给了不少陪嫁,甚至有的还许配给了亲近的手下做妻,如此妥帖,谁能不喜爱呢?
察觉到宫女的目光,二皇子面上笑意更浓。
他提膝入殿,好一番春风得意,迈入东厢房内时,一抬首,就看见他的好皇兄正在案边执子对弈。
太子贯爱下棋,有时与旁人下,有时与自己下,这是太子自小就养成的习惯,每次太子发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后,都会自己一个人静静地下棋消化,只是后来太子岁数大了,少碰棋了。
旁人见了他下棋,便都绕开,不扰其兴致,偏二皇子瞧见了,要坐到太子对案来,自来熟的拿起一颗棋子,要与太子手谈一局。
“前些日子得了一壶好酒。”他将手里的酒往案上一放,瞧着放纵恣意,随性而为道:“今日来寻皇兄畅饮,皇兄不会嫌我聒噪吧?”
谈笑间,二皇子“啪”的一下落下一黑字。
二皇子这话里带着点锋芒试探,但太子眼皮子都不抬,只安静拿起白子。
自从镇南王回长安之后,太子与镇南王抓着“二皇子刺杀王爷”的证据,将二皇子打的抬不起头来,二皇子早就憋坏了,每次见了太子都皮笑肉不笑的躲开,眼下好不容易占了上风,自然是要来他这里炫耀几分。
你有镇南王保驾护航又如何呢?瞧瞧,本宫不还是站稳脚跟了吗?
“孤不饮酒。”太子落一白子,语调平和。
他就像是没察觉到二皇子的挑衅似得,依旧如以往般平静,像是一片深而又深的湖,丢一颗石子下去,立刻被吞没,连水波都冒不出来。
二皇子就讨厌他这样。
都快大难临头了,还在这搞什么高深莫测的姿态呢?
二皇子手中的黑子“笃笃”的敲了敲案面,随后“啪”的一声落下,黑棋落下时,二皇子语调轻佻的问:“近日[卖官鬻爵案]好似也寻到了关键证据了,说不准过几日,就要宣判了,皇兄可知晓?”
说话间,二皇子忍不住抬眸去看太子。
烛火熠熠之下,太子面无表情,那锋锐的眉眼间似是瞧不出任何情绪,好似不管你说什么,他都只会淡淡的看着你,好似你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毛虫,不值得他多给一个眼神。
分明他已经快输了啊!这个时候的太子就该殷殷切切的望着他,放软身段过来哀求他才对!可偏偏,太子就那样端端正正的坐着,像是没看见他一样。
二皇子更讨厌太子了。
他真的很想知道,他这位皇兄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动怒,他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太子翻脸?
“孤听闻过。”太子语调平缓,拿起一颗白子,缓缓落于盘中,后道:“你输了。”
二皇子垂眸一看,太子的白子早已将黑棋的路都堵死了。
二皇子一时发恼,随手将这棋盘上的棋子拨乱,道:“太子殿下现在还有空闲在这里弈棋?镇南王的养妹危在旦夕,等秦夫人死了,镇南王必反,到时候,太子手下可还有助力?”
二皇子眼下胜券在握,难掩焦躁,一刻都等不了的撕开了彼此之间遮丑的面纱,在其下那些被掩盖的、针锋相对的洪流便呼的一下翻出来,吹来阵阵寒意。
两颗棋子被二皇子的手拨到地上,传来阵阵撞击声,随后,四周一片死寂,空气中像是多了某种无形的刀锋,让人的呼吸间都多了几分争鸣之意。
棋子落地,也不见太子翻脸,甚至,太子薄唇微勾,瞧着像是笑了。
“那皇弟以为,孤当如何?”他笑着问。
太子当如何呢?
他当过来恳求,过来伏低做小,主动与二皇子谈和,现在二皇子手上捏着秦禅月卖官鬻爵的证据,而太子和镇南王手上捏着二皇子刺杀镇南王的证据,两边拉锯,谁也弄不死对方,为什么不握手言谈这一回呢?
“皇兄与本宫是亲生兄弟。”二皇子摆出来一张“兄弟友恭”的脸来,面上昂起来一些温和的笑容,轻声道:“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