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的筋脉寸断,他瘫了,动弹不得。
他被钉死在一块耸立尖锐的石头上,刚好穿透喉咙。
浑身鳞片被摔得散落一地,有的在坠落中已被焚为齑粉,坚甲之下脆弱的粉肉露出来,模糊着成为一副糜躯。还有那一枚倒着生长的通心鳞,唯一的银白色、月牙形的鳞片,通着心脏的主血管,悬在颈下摇摇欲坠。
伏?躺在阴冷的地上,无法挪动身躯,耳旁是血液快速流动的声音。他的血是极其浓稠的红色,红得发黑,有的人称这种颜色为玄色。
他将嘴里衔着的东西放在地上,是一支沾着血的青琅钿花。
他凝视着那一支青琅钿花,久久无言。
罪渊里悄无声息。
笼罩着罪渊的,只有死亡。
重重的黑雾弥漫着,这里极其昏沉,比西荒还要昏沉。
一声鸟叫都听不见,无花,无草,无光,甚至连风都几乎没有。
罪渊之底是一条浅滩,蜿蜒着,当中的水是死的,黑色的,不流动了,散发着一股恶味。
伏?被困在这浅滩里,滩里有小虫在啃着他的肉,钻进他的血,要把他一点点地啃成骨头架子。
他的视野之内有一具枯骨,干坐在石壁前,已经风化了一半。他看到石壁上刻着一行字,极其古老,写着。
‘唯有千秋知我罪,投身此渊,永不超生。’
伏?的目光掠过这行字,定住片刻,抬头望向罪渊的顶端。他下坠的地方距离此处,是上十八重到下十八重的高度,相当于从大罗之天直接摔到地上。
先前伏?只消动一下就可拔地摇山,如今却只能绝望地躺在此处,听着血流出来的声音,感受着小虫的啃食。
他回想这数万年生命,几乎都在西荒里,幽暗孤独,旷古漫长。
至于他撞开西荒磐石,驰骋于天地之间,其实不过短短千年。这千年,他成了魔族尊崇的首领,搅出了三界的腥风血雨。
众生对他都害怕极了,听到他的动静就落荒而逃,那些惊惧之下蓄势待发的,是对他的切齿痛恨,是渴望将他食肉寝皮的宿怨。
他今朝坠入罪渊,来世永不超生,这个绝好消息恐怕很快将传遍六界,所有人都会挨家挨户地敲锣打鼓,恨不能大摆宴席举世相庆三百年。
伏?瘫痪在这阴冷污浊的渊底,往事在他脑海中如跑马灯,匆匆而过。他不由回想着,他已经满足了近乎所有贪念,那么在这世上,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从没得到过的?
堆积如山的宝物,登峰造极的修为,万人仰望的地位,秀色可餐的美食……他想了半天,世间所有事物于他而言都唾手可得,即使回想起来也是索然无味。
直到他想起有一样东西,连凡人都轻易拥有,偏偏他却没有。
伏?的脸上露出一种扭曲的狰狞,这是他正在用力爬起来的样子,尽管浑身只有脸在使劲儿。
当他想起这样东西时,有些死得不甘心了。
好比传说中有一种很美味的野果,你平时吃多了山珍海味,所以对这野果不屑一顾。直到临死之际,你才想起来世上所有人都吃过这种野果,唯独你还没有吃过,甚至,连闻都没闻到过。
是这样的一种具体的不甘心。
可惜,不甘心也没用,他的筋脉寸断,瘫痪得太彻底,连一根指爪都动不了。
他只能阖着眼,在罪渊里等待死亡。
伏?身上的玄色龙血流得越来越多,一点点地汇入浅滩。
他滚烫的体温越来越低,身体渐渐地失去知觉,不知那些小虫子有没有努力把他的尾巴啃干净。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