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着转身,向外走去。
那些积攒了好多日子的,麻木地蓄势待发着的痛,最终都气势汹汹地来了。
它们长驱直入,扩散进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他的身体成了一个鲜血淋漓的大窟窿,再也挡不住灌进来的寒风。
他却还是顶着风,往庙外走,往凤蛊山的方向去,仿佛离开得平静,没有回头。
一看一肠断。
好去莫回头。
去吧。
……
庙中,黑如混沌,寂若无人。
冷寂烛台倒歪,零乱佛珠滚地,转经筒盛着凄清月光。
整个尘寰都遗弃了这座破庙。
和尚闭目禅坐,月光所照之下,淌下了一行清泪。
……
伏?孤身走过冰湖,走过草莽,他好像今夜醒了一场梦,一场做了一辈子的梦。
睁开眼后,山穷水尽,他的眼前只有这一条路,那是往凤蛊山去的路。
他走着,走着,忽地停下了脚步,站在高处,回望那一座破庙。
伏?的两眼干涩,远远地、久久地望着那一座破庙。他就像被定住了,站在那里,一直望着。
旭日越升越高,天彻底亮了起来,过了很久很久,又从西边落了下去。
破庙悄无声息,令人绝望。
就这样,天亮起来,黑下去,又亮起来,又黑下去。时间漫长得海枯石烂,天色沉得好似死灰,仿佛连这苍天也跟着一同老去了。
伏?满身寒霜,一动不动地杵在石头上,像一只长在石头上的蘑菇。
那天,他似乎发现了什么,麻木眸光晃了一下。
远处的冰湖竟然融化了,冰面沉入水底,湖面上波光潋滟,渐渐地,化开的湖中涌现出一朵朵千瓣青莲,旷世罕见,承载着旭日光辉。
伏?怔住。
一阵清风迎面,风中携着浓郁的花香。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到空中落下五彩缤纷的天花,小白花,大白花,小红花,大红花,漫天风华,缭乱迷眼,他反应过来,这就是庙中转经筒上写的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
长风吹过整个琊国,吹过佛音,吹过梵宫,吹过法照林,姗姗而来,穿梭于纷飞的曼珠沙华之间。在这无人知晓的世外一隅,白光耀天,天花乱坠,极其烂漫,好似一场人间里最最最绚烂的火树银花。
伏?目睹着这一幕,他的眸光发颤,干涩的唇也碾出了血。
这一场绚烂烟花尤其短暂,美好总是留不住的,便如同他们共行的九世,匆匆而逝。
阿赖耶识所起的尘缘,就如和尚亲手点的那一盏灯般脆弱,他想起妙音念的那一句诗,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最后一朵曼陀罗华落入尘埃,伏?勉强挤出一声笑音,那笑声震在喉咙里,眼泪也落了下来。
他却浑然不觉,还在定定地望着,直到连他的舌尖也发咸了。
他才反应过来,他正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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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灭度,并不是生老病这种无奈的死亡,而是类似于自绝经脉或自断气息,和尚可以自己选择在什么时间节点上灭度,这一世的和尚早已得道,只是他选择先把伏?送到他要去的凤蛊山,再自己灭度,说明和尚终归还是很不舍的,但也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