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离榛是什么时候离开病房的,季厌不知道。
雨季的雨说来就来,又凶又急,好像着急冲刷掉整个世界的灰暗,后半夜季厌的梦里都是噼里啪啦的雨声。
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季厌晚上噩梦不断,一会儿梦到季林风大手一挥,两个身高体壮的保镖跑过来摁住他的手脚。
一会儿又梦到那个12岁的弟弟季成瑞,他对那个被宠坏的孩子讨厌至极,平时回去也没少教训他,但还不至于把一个孩子置于死地推他下楼。
季厌确实丢失了那段记忆,那晚他跟季成瑞发生了什么,两个人是怎么滚下楼梯的,他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季成瑞一口咬定是他推的。
真相是什么季厌想知道,但他还没来得及去查,人就被季林风拉来了疯人院。
梦里的场景虚虚实实不停转换,最后片段转到了新来的医生周离榛那。
新来的年轻医生没有被疯人院的环境浸染,所以还保留着一点儿职业素养。
不像是林德辉,哪怕周鸿安说楼下的断腿三花流浪猫是只狗,林德辉也会颠儿颠儿地跑过去,用热脸贴上院长的冷屁股沟,然后竖起大拇指夸周院长眼神儿真好。
要是林德辉的脸不是热的,他也得自己扇自己巴掌,把自己扇热了才行。
至于其他人,在这间医院里,最权威的人说他有病,那他就一定是有病的。
但梦里周离榛说经过诊断确定他没病,还说会给他出具无病的诊断结果,他可以离开疯人院了。
美梦最后中断在他左脚即将踏出疯人院大门的那一刻,季厌是被走廊上的鬼哭狼嚎声吵醒的。
这栋楼里夜晚被药物催眠的“疯子”陆陆续续都醒了,疯癫的事儿每天都在重复上演,早晨只是开始。
季厌隔壁病房住的男患者是个诗人,每天早上六点准时站在窗口吟诵自己新创作的诗歌,见到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呼吁“精神自由”。
他的精神自不自由季厌不知道,他只知道诗人被关进来的原因,是他在病发期间砍伤了自己的爱人,理由是爱人的精神不自由。
再往那头走,5床患者也是个男人,以前还是个演员,前两年在荧幕上小火过一段时间,在娱乐圈里被个金主看中包养了几年,偏偏他对只拿他当成玩物的金主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被分手后,那个演员三番两次纠缠金主无果,开始了各种自残行为,甚至出现了各种幻觉跟多重记忆,他幻想自己还跟金主在一起,甚至甜甜蜜蜜结了婚。
后来的某天短暂清醒了几个小时,他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割腕自杀未遂,最后被自己姐姐送了进来。
季厌听其他护士闲聊的时候提过,演员的病房里到现在还摆着金主的照片,他每天抱着照片自言自语,他的幻想还在继续。
最让人唏嘘的,是三楼正中间一个病房里住着母女三人,因为家族遗传性精神疾病,母女三人先后发病,她们三个人不能分开,所以都被分在了一间比较大的病房里。
她们的房间经常会传出各种怪声怪调的嘶吼,有时候像猴子,有时候像鸟,有时候像海豚,有时候又什么都不像,只有尖锐刺耳的尖叫。
季厌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声音,他可怜着他们,也可怜着自己,发酸的眼睛盯着头顶的天花板长长叹了口气。
冯石的鼾声让季厌的思绪又回到小小的病房里,季厌翻了个身,隔着睡帘瞪着那边,恨不得眼睛里能射出刀子,把冯石扎透。
冯石睡在护工陪护床上,两个人中间有半包围式的帘子挡着,季厌不只一次反抗过,他不习惯跟陌生人睡在一个房间里。
但他的反抗毫无意义,一个被家人强制性送进来的病人,他甚至都算不上一个完整的人,他跟被关在笼子里的动物没有任何区别。
冯石睡觉从来不会受外面声音的影响,每天呼噜声震天。
季厌想,如果真碰到想要寻死的真病人,冯石这样的护工看不住任何人,但他季厌不会自杀,一丁点儿这样的念头都没有。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季厌下床走到窗边,把脸贴在窗缝上,外面的毛毛雨飘在脸上,他闭着眼一点点感受。
房间里一直开着空调,冷气吹着他的后背,外面闷热绵软的丝丝雨雾滑过他的脸,这样的冷热交替,能让季厌保持清醒。
他的身体也需要呼吸外面的空气,哪怕味道并不好闻,下过雨后空气里又多了一股子土腥味儿。
“季少,你醒了。”冯石睡够了才醒,打着哈欠,挠着自己油乎乎的头。
季厌脸还贴着窗缝,冷哼一声:“不像某些人,死猪一样,外面的声音一点都影响不到。”
冯石根本不在意季厌的冷嘲热讽:“外面那些声音,天天听都习惯了,没有那些声儿我还真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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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有人准时送到,季厌强迫自己吃了一碗粥,饭后护士也准时进来送药,今早来的是刚从B区调来的护士。
小护士也是刚来医院不久,之前一直在B区病房,前两天才申请调来A区,刚毕业的年轻人好奇心就是重,什么都想看看,她想看看传说中的A区病房,是不是真像他们说的那样。
季厌看了眼来人,又是个陌生人:“唐眉呢?”这几天一直都是唐眉来送药。
“唐眉昨晚值夜班,已经下班了,今天轮到我了。”小护士说着话,还观察着季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