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不用再选人来了。”
第五次把沈缘身边的侍女赶走的时候,郁长烬和那个总是呆呆木木的少年争吵了一番,说是争吵,其实也不然,沈缘已经有好些日子不与他说话了,更别提歇斯底里地吵架,这么一场灼热火焰交织痴缠,只不过是他单方面的愤怒迸发。
“又不说话?”
沈缘好像已经对此习以为常,羸弱少年怏怏地躺回去,双手交合枕在侧颊处,脚腕间的锁链也随之晃动出细微声响,他原本是一副清丽动人好颜色,在昏暗烛光下却只衬出几分郁郁沉沉的死气,不合时宜地说——他像一条被网住无法挣脱,于是只能认命的……死鱼。
郁长烬慢慢走过去,进入到了那片昏暗烛光范围之内,阔袖玄衣投下更深更重的阴影,把大半光亮遮掩,恍惚之间,他只能看见少年那双如初见时一般明亮如新春绿叶的翠眸,是让他一眼心动无法自拔的那片湖泊。
可如今这片湖泊死寂了。
郁长烬心中烦闷不止,只觉得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缕不清词句,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句威胁的话已经说出了口,他道:“再不说话,我就吊死那五个侍女给你看。”
沈缘似乎有了点反应,他的脑袋轻轻地动了动,把两只手从侧脸处抽了出来搁在了腹部的绒被上,却只侧眸看着来人依旧不言不语,仿佛一个永远都撬不开心脏的硬石头,它的外部坚固无比,用烛火却可以照见其中价值连城的碧色宝石——可惜打不开。
于是一文不值。
郁长烬等了片刻,依旧不见沈缘开口:“你不是爱和她们说话吗?!你既愿意和她们亲近……来人!把那些……”
“……教主。”
这一声太及时,几乎是在最后一刻阻却了他暴戾四起的杀心,少年的音色闷闷哑哑,又莫名有些含糊,若非郁长烬与他近身,又注意着他的模样,恐怕都听不到沈缘这出口的两个字。
唯两个字而已……
郁长烬忍气吞声压下心中恼火,脱了外衣侧身坐到床边,抬手摸到了沈缘发间那第五个侍女给他编上的几绺小辫子,越摸越是觉得急火攻心喘不上气来,沈缘和旁人……侍女下属,总是能聊得来,纵然是听不懂,眼睛也闪亮亮地乖巧坐着叫人给他弄头发擦脸。
可但凡是他过来了,沈缘便一个字也不说,连个正经的应答都没有过,只仰脸看着头顶上精美雕梁发呆,任凭他怎么问都不言不语。
郁长烬深呼一口气,将沈缘的脑袋扶起来搁进怀里,伸手把他发间的小辫子一个一个地解开来,他发泄着怒气,于是动作间也莽撞,一个不留神便把沈缘给扯疼了。
“唔……”
少年低眸捂了脑袋发出一声闷哼,郁长烬神色一滞,动作霎时间停顿住,指尖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起颤来:“沈缘?”
“……”
郁长烬问:“弄疼你了,是不是?”
沈缘依旧不说话。
郁长烬沉默片刻:“你就只不愿和我说话……我哪里对不住你?让你这么诛杀我心,那些旁的人来,问你话你一概都回,就只有我,我一来,你就哑了。”
“……”
“我哪里对不住你?”
“……”
“你捅我一剑一走了之,把我们的婚宴搞得一团糟,我何曾报复过你?你扪心自问,我之前待你如何,你真的察觉不到么?”
“……”
房间内依旧静悄悄,郁长烬终于没了耐心,他一把扣住沈缘的后颈,迫使他仰起头来看着自己:“说话,沈缘。”
少年的眼睫颤了颤,不发一言,他的嘴像严丝合缝死也无法撬开的石头,本应该做一副倔强不屈神色,可郁长烬盯着他,却依旧只在少年瞳孔中央望见了那一片澄澈纯粹的碧色湖泊,他还和以前一样,只抬眸一眼就能叫人心驰神往。
郁长烬记着他穿嫁衣的模样,那身繁琐华丽的艳红衣裳并未压下他周身纯稚气息,只成一件附属物衬得他气色极好面颊红润,如同九天御风而下的仙子,上好的胭脂涂在少年唇间,在婚前便被他心焦难耐地压着人吃了个干净。
那时多貌美……
如今明明还是那一双眼睛,还是那样叫人看一眼便深陷其中的容貌,怎么就能成枯木碎叶,如此寂寥无声?
“说话。”郁长烬沉声道:“你不开口,我便生气了,你那五个好姐姐还要不要?你既喜欢她们,爱和她们说话聊天,便好好地顺着我,别叫我总发火。”
沈缘垂下眸:“教主。”
郁长烬道:“说些别的。”
沈缘想了片刻,依旧道:“……教主。”
“我说,”郁长烬道:“讲些别的。”
沈缘抿了抿唇:“我今天……吃了梅花酥,一个……瑞瑞给我……念书,外面下雨了,有鸟在叫,好像是鸽子。”
冬日怎么会听见鸟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