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留窗外雪声沙沙,惊起悬挂在枝头的枯叶战战兢兢,裴渡乘着满身冷意走进来,将整个中殿染成了冰天雪地,昔年互相看不顺眼同出卫戈的师兄弟,如今相互指摘,剑拔弩张,各有各的一番道理,却依旧无法挽回那段久远的温馨岁月。
“我……”卫翎后退半步,他脸上的神色复杂无比,似乎想悲怆地哭一场,又似乎觉得这一切太过于可笑,终了终了,他搁下手中的武器,轻声道:“我也没有为他全力以赴过,是我的错。”
“我守着大厦将倾的卫家等他回来,却只等到了一个木偶,当初家主令我死守卫家根基,平息内乱,我根本无暇顾及外头的事,只想着……或许有一天,家主能带着师娘和小缘回来,他们……”
裴渡打断他:“回不来了。”
“我们所有人,都回不来了。”
曾经最沉稳的烛刀守卫做了卫家主,十二年来在卫家吊死了无数叛徒,搜查到整个卫家堡都充斥着蠢蠢欲动想要推翻卫氏的势力,他杀伐果断,将这些人一点点地铲除,卫翎对得起卫戈,对得起师娘,也对得起卫家无数人,更对得起被江湖之人争夺不休的药人锦绣,可在小师弟这里,他只是个缩头乌龟。
以往最不让师父放心总是惹祸事的浪荡子,曾端着一副捉弄人的笑脸把尚在襁褓中的小师弟逗哭,也总是因嫉妒心做出无法挽回的恶事,让师父师娘给他收拾烂摊子,因此罚跪过无数次……这样的裴渡,最终却担起了保护小师弟的担子。
他从山崖底下一寸寸地摸爬出来,托着他全身断裂的骨头去求别人,曾经眼高于顶争强好胜的少年,在无能为力之时也只能向旁人低头恳求……可他没求到。
他没求到,所以小师弟才吃尽了苦。
裴渡那时想起了一些往事,师父曾与他人谈闲话的时候,说他的第二个徒弟,是市井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小混混,抢过人家摊子上的包子,也在汹涌人潮之中偷窃过富人家公子的钱袋,到如今依旧性情过激,总是招惹祸事,大概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账。
“我倒觉得他很好。”裴渡那时在墙角偷听,却忽地听到师娘为他辩解了一句,沉到地底下的心慢慢地爬出来,又挂回了他的胸腔之中,师娘说:“阿渡啊,性情最纯。”
“他最喜欢小缘了,看别人抱他就生气,张牙舞爪地叫那些人滚开,自己抱的时候小缘又哭得响亮……苦着一张小脸去抓他的脸,那回我看他被扯掉了一缕头发,也依然抱着小缘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我们小缘当童养媳养。”
师娘轻叹一口气:“你看错他了。”
裴渡那时听着,心中的妒火在那一刹那有了形状,他年纪不大,却因在市井之中混迹多年的缘故,对旁人的情意总是感受更深些,不同于自小在卫家长大的家臣卫翎,他是在偷听到这些话的那一刻,就明白了自己心里那阵火气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卫小少主。
他想和小少主做最亲密的朋友,兄弟。
沈缘挠他脸挠得血淋淋的时候他喜欢,抓着他的头发扯疼了依旧不放手,他欢喜雀跃,那双翠眸打在他的身上,他心脏跳动如鼓点……小孩子的喜欢大抵就只是更亲近一些,做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可一直到裴渡杀上无涯阁,看见沈缘的那一刻起,他那颗滚烫的心脏裂开了。
心疼的情绪产生之后,便是思念化爱意,成为坚固牢笼,叫他无法挣脱。
所以他恨死了袖手旁观的所有人。
包括无可奈何的卫翎。
裴渡无意再与卫翎去争辩谁对谁错,他只是想要小师弟能够活下去而已,劲装青年抬起眼眸,他看向面前的卫翎,道:“所以,那个人……你能给我了吗?”
卫翎沉默片刻:“我不给你,并非只有那一个缘故,当初师娘从南疆族中逃出,只带了锦绣一个药人,那是她最亲近的侍女,到如今江湖上的药人都成了囚犯,如若换血没有作用,岂不是白白浪费锦绣一条性命?”
裴渡道:“试一试。”
卫翎摇了摇头:“你若告诉锦绣她能够救小缘的性命,她一定甘之如饴,只是如今十二年过去,她的药血也已经淡了许多,你怎么能够保证小缘换血过程中的安全?”
“你能吗?”
裴渡一掌打在他的脸上,状似疯魔,他陷入了一个固执的圈内无法挣脱,只抓着卫翎的衣领,低吼道:“我说试一试!你听不懂吗?!”
卫翎问他:“换血,两个人都死了,你当如何?你是对得起当初疼爱你的师娘,还是对得起一心一意依赖你的小师弟?”
裴渡咬牙道:“我陪他去死。”
“我和他葬在一起,生前未做夫妻,死后我要他做我的夫人,沈缘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死亡和痛苦的,我会告诉他……我们去别的地方。”
“夫妻?”卫翎脸色变了:“你想得真好。”
“裴渡,不得不说你现在依旧莽撞无能,其实我早已经计划好了,”卫翎慢慢说道:“还有一个法子,关乎于郁长烬,小缘是否能够平安存活,要看他怎么选择,曾经有卫家的人派暗卫去玄冥教,想要把他带回去,却一去音讯全无。”
“郁长烬早就知道了。”
裴渡微微怔住:“什么?”
卫翎道:“郁长烬喜欢小缘。”
裴渡:“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