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上冰层未尽破,只有岸边微末一行还涌动着潺潺河水,刺骨冷气轻绕,与寒风交织在一起,裴渡屈膝坐在岸边,低头闭了眼眸深吸一口气,正想要将肩膀处的锋利箭矢彻底拔出,耳侧却伸过来一只抓着兔腿肉的手:“师兄,小一烤的,给你。”
裴渡掩了衣裳,遮住浑身狰狞旧伤,只故作轻松般把那只手推回去:“你怎么来了?师兄不吃,你吃吧。”
“好。”
沈缘倒也真不知道客气是什么,听裴渡这么说,他抓着兔腿也如同裴渡一般想要坐下去,却不妨膝盖还没碰到地面,裴渡急忙用手臂将他搂住了,叫自己坐到了他的膝盖上。
“不嫌凉?”
沈缘低头啃了口兔肉:“不凉。”
裴渡一时无言,肩头处残箭依旧钳着他内里的血肉,磨得骨头生疼,他不知道这箭上到底有没有毒,但就算是无毒,里头的倒钩深陷进去,再不拔除恐怕也要废了他这只手……不得不拔了。
他搂着怀里吃得正欢完全不注意周围的少年,右手慢慢地摸到衣裳底下,强压着那阵入骨的疼痛想要悄悄地把那支箭拔出去,可刚微微拔出一寸,在他膝盖上坐着的沈缘似有所感,转过了头来。
“要拔吗?”他问。
裴渡轻叹一口气:“吃你的吧。”
沈缘没搁下他那只兔腿,只用另一只手掀开了裴渡半遮半掩的外衫,用手指比划了半晌,似乎在计算着力道,而后忽然猛地一下用力将断箭拔出丢进河里,又继续低头去啃自己手里的肉,完全不顾裴渡肩膀上被倒钩破开的血口。
裴渡闷哼一声,登时脸色煞白。
“你真是……”
他闭着眸喘了几口气,从腰间皮革中摸了药出来,将药粉倒在手心里按住伤口,勉强算止住了一部分血,可那阵深入骨髓的疼痛依旧如影随形,裴渡把怀里的人抱紧了,又不动声色地把衣服遮到肩膀上:“别吃这么快,不然要噎着了,先回去喝口水,我穿了衣裳再去找你。”
沈缘抬眸,用舌尖舔了下唇间的油渍,少年眸光明亮如新叶,纵然在寒冷冬日也十分灵动,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回避,只把吃完剩下的骨头随手扔了,又跨开膝盖坐在了裴渡大腿间,道:“师兄和我一起回。”
裴渡沉默片刻:“你先回。”
沈缘问:“为什么?”
裴渡道:“不为什么,回去。”
沈缘早在玄冥教时就学会了固执,这种情绪无法形容,如同在心脏口的地方竖起一道坚固的屏障,叫他执意地只关注自己的想法:“我不要。”
曾经那么乖的小师弟,如今竟然学会不听他的话了,这到底是谁教给他的?
裴渡不敢给他看自己身上的伤,尤其是肩头那处丑陋的咬痕,于是狠心推了他一把,命令道:“沈缘,听我的话,回去喝水。”
沈缘不说话了。
“怎么?”裴渡看过去。
沈缘犹豫片刻:“我想让师兄抱我。”
按理说这江湖上根本不该有沈缘这样性情的人,莫论是亲近师兄弟了,恐怕只是一个陌生路人看见裴渡此状都晓得应当关心一下亦或者背身回避,再不济也该给人行个方便,可沈缘仿佛天生就不懂得心疼别人——他连自己都不心疼。
固执地非要受了伤的裴渡来抱。
“待会儿抱你,行不行?”裴渡和他商量:“你先在旁边玩一玩,等我拾掇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缘听他这般说话,只觉得心中莫名气恼,却不知到底是为什么,未顾及别的东西,倾身便朝着裴渡的脖颈一口咬了下去,直到口中尝了血腥味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师兄那时是教他不要随便咬别人的。
师兄是人,也不行。
裴渡被他狠狠地咬了这么一口,未觉疼痛脑中却忽地先回想起了自己最初杀进无涯阁看见自家小师弟的场景,那时他全身的傲气都磨没了,拎着剑在地牢里一处处地寻找,才终于在那间养了七八只野狼的牢房里看见了沈缘。
他长大了,不再是当初圆滚滚的模样。
七年,他辨认自己的小师弟居然要靠那双独特的翠色眼睛,把人从绳索上解救下来的时候,沈缘喉咙里发出莫名低吼,未等他细想少年的嗓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怀里的人忽然朝着他的肩膀用力地咬了下去。
咬掉了一块肉。
他没有觉得疼,裴渡那时心中只残留着一个想法——把萧氏杀干净。
照着族谱杀,一个也别想逃。
作者有话要说:
郁长烬你悔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