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枯的树枝无法承受满身厚重落雪,终究是在无尽寒冬之中折了腰身,随之而落的万千雪花四散开来,它们盘旋着,挨在那扇合紧了的菱花窗子外头,凝结成极漂亮的霜花,这些影子又穿过昏昏烛光,不合时宜地打在了床边男人手上那把已经出鞘半尺的泠泠剑锋之上。
郁长烬垂眼看着床上的人。
柔和的烛光下偏含着几寸霜冷,似是把窗外的雪花也一同带了进来,不过十几岁大的少年阖着双眸安静睡着,或是因房内炭火烧得足,他不自觉地把赤裸的手臂露在了被子外头,却依旧规规矩矩地两手交叠压在腹间,成平躺的姿势。
昨夜用来胡闹的红绳在枕下漏出一点儿灼目的颜色,衬得少年臂腕之间的红痕也多少惨烈了一些,这些痕迹从他的腕处一直顺延着往上,深入胸口粉樱,郁长烬了解自己的脾性,他无需拉开被子来细细地看,就仿佛能够窥见沈缘躯体间的靡乱情景。
他知道沈缘有多乖巧。
从他第一眼看见沈缘的模样,将他从卫家堡翎公子的手里抢到自己怀里的时候,郁长烬就知道这个有些呆呆的少年有多么听话,他愣愣地任由自己争夺,那双翠色的眼睛从卫翎的身上转过来,对上了他势在必得的目光。
第一眼是对喜爱之物忽起的兴趣。
第二眼,第三眼……无数日夜交颈而卧,长久岁月里的融融相处,让他原本只是稍稍兴味的心思化成了爱意眷恋,郁长烬无法控制自己心中那条缓慢流动的细长河流,只能克制他忍不住太过于外露的情绪,一点点地任由自己沦陷在里面。
那段时间郁长烬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玄冥教中事务忙得他几乎要抽不开身,可他依旧把理智打碎扔到一边,发着疯癫将怀里的少年折腾得越来越狠,春宵罗帐,日夜不息。
后来郁长烬终于明白过来——他是想娶这个少年,他想娶沈缘,想把他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或许换一个词来说……禁锢,他想禁锢他,所以他在夜里摸着少年纤细的脚腕丈量过尺寸,私下打造了精致的金环锁链,想象着将它圈在沈缘脚腕间的样子。
可他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没舍得。
郁长烬只摸着少年光滑的脊背,安抚着他躯体间止不住的颤抖,轻声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我要娶你,沈缘。”
怀里的少年抬起下巴看着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喉咙里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沈缘不算是个哑巴,只是或许幼时被什么东西弄伤了嗓子,才导致他发出声音多少有些困难,只能含糊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你说什么?”郁长烬故意装作没听见,他没办法违心地去说沈缘的声音不难听,最初听见少年说话的时候,他着实是乐出了声的,这声音……怎么说呢?有点像北堂里厨师的女儿养的那群小鸭子的叫声。
沈缘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那我……要准备什么?很多人,都会来吗?……”
“无需准备什么,”郁长烬揽住他的肩膀:“你人到就好了,我要娶妻,自然是八方来贺,你这样问,难不成是有什么想见的人吗?”
他问:“卫翎?”
少年摇了摇头没说话。
郁长烬的脸色松快了一些,他的目光从冰冷的审视重新变回温和,只拍着他的肩膀轻笑一声:“你若说是他,我就不能饶你了,旁人叫他什么?翎公子?”
“你之前也这样唤他么?”
沈缘小声道:“不是。”
郁长烬托着少年脸颊,问他:“那旁人叫我什么?”
沈缘道:“教主。”
“你倒是选了个还算好听的与我说,”郁长烬失笑半晌又问:“那你呢?你叫我什么?”
沈缘沉默片刻:“教主。”
……
郁长烬哑然失笑:“叫夫君。”
他轻轻拍着少年白皙脸颊,低声地哄着他:“乖啊,从今往后,你该要叫我夫君了,记着了没?下次可不能忘记。”
即将燃尽的烛火将回忆拉扯回现在,郁长烬感觉到自己仿佛做了一场稀里糊涂的梦。
在灯火摇曳之间,他看见了那场盛大婚礼在血色之下终结,精心布置的一切被悉数毁去,漂亮的新娘子发顶樱冠坠地,珠玉“啪”地一声全部散开,咕噜咕噜地滚进血里,沾上血腥与肮脏,少年脱下那件热烈喜庆的红装,长剑横在身前与他对峙,身后是被他杀死早已经失去气息的卫翎。
“你耽误我的时间了。”
沈缘的声音依旧不好听,他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句话,长剑随之脱手朝他而来,郁长烬在那时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每寸血肉都硬生生地僵木在了那里,异样的内力让他无法躲避这凶狠一剑。
“呲——”
他为沈缘选的剑,穿透了他的心脏。
而长年累月以来慢性毒素的作用,让他在这一刹那几近濒死,连呼吸都停滞住,他不由自主地倒下去,却只能看着即将成为自己心爱妻子的人俯身用冰凉的指尖摸过他的脉搏,没有再看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而去。
什么毒都比不过身边人最毒,四年美人醉下在他的酒水里,他却一无所知,只以为是自己那些日子神思不虞,太过于暴戾,纵然如此,却依旧怕吓到沈缘,在他的面前压抑着自己几乎无法克制的脾气。
他哪能知道这些呢?
他身边的妻子,害他至此。
郁长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他的指腹用力按着剑身,将那把剑一点点地用拇指慢慢地抽出来,沉沉目光直视着床榻上将醒的少年,指尖颤得越来越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