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音和正想趁爹爹回京帮忙助力,闻言一个激灵,继又万幸:还好,还好没告诉爹爹,不然父母阻扰,只会将太子越推越远。
蒋音和怕被兄长看穿心思,故意提萍萍遮掩:“怎么,你打算将来同萍爱卿相守一辈子啊?”
蒋望回本是故意点她,却不曾想她说话这样难听。他看着妹妹那张不屑的脸,表情越来越冷,蒋音和原先还在嗤笑,忽然侧首瞥见蒋望回脸,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一双要吃人的眼睛,浑身散发着阴冷,就像冤死的鬼魅。
蒋音和从来没见过这样表情,何况是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胞兄。
她不敢笑了,柔顺起眉眼,鼻翼翕动,下巴也微颤。
蒋望回睹见音和变化,尤其是那一双怯眸,眼皮时不时极快挑起又垂下,仿若被捕获后试探猎人心思的小鹿。
到底是自己妹妹,不希望兄妹生分,蒋望回暗叹口气,恢复正常神色:“你不要擅自出手,什么都别做,用不了一个月,殿下会主动召你回东宫。”
蒋音和不信,这肯定又是阿兄的缓兵之计,却慑于方才表情余威,只敢小声嘀咕:“怎么可能。”
“娘娘早想塞范娘子进东宫,奈何女官满额,如今空出司膳,她定再动心思。另有他人也蠢蠢欲动,想要这司膳位置——”
“还有谁也倾慕殿下?”蒋音和一时忘形,又插话惊呼。
蒋望回在寿春时觉出姚拱辰隐隐敌对,毕竟朝中武将,姚家之上只有蒋家。
很多事蒋望回只是不说,不是不知道。
那姚拱辰明显铁了心要送妹子进宫,司膳一空,多半会搏。
“我不知道是谁,但除却娘娘,必然还有他人眼馋司膳位子。”蒋望回不想见音和又妒,含糊带过,“到时候两派相争,殿下骑虎难下,要想谁都不得罪,堵住悠悠众口,只能扯个由头调你回来。”
蒋望回再暗叹口气,今日还是说太多了,自知姑息蒋音和,却血浓于水,无可奈何。
他拉开门,离开绣楼。
过步莲桥,回自己卧房。
蒋望回在桌边坐了会,缓慢起身,拉开五屉柜最下一层,取出一卷画轴慢慢展开。
画纸微黄,几处灰渍是除霉后留下的印子,画中女子裙衫明显褪色重补过颜料,脸也修复时重调了眉眼,可能原画只跟萍萍七分像,现在却完全就是她的样貌。
*
萍萍进东华门,过宣德楼,去东宫走大道,但中途也有一截曲径,中铺鹅卵石子。两侧梅树与紫薇交错栽植,刚一场雨打下许多青褐蒴果,卡在石间缝隙里。
萍萍小心翼翼慢行,避免泥泞弄脏袍服。低头抬头间,不知哪家宫殿墙头冷不丁伸出一只手,接着另外一只,两臂撑起,一人猫腰翻上,坐在墙头喘气。
萍萍走近,见他穿褐袍戴无脚幞头,浑身皆是内侍打扮,有门不走,非要翻墙,鬼鬼祟祟。
这小内侍回头亦瞧见萍萍,大惊失色,手松跌下,头朝地栽进紫薇丛的烂泥里。萍萍赶紧上前关切,也顾不得袍脏了:“你没事吧?”
那内侍好大的气,冲萍萍吼道:“你哪个宫的?作甚吓我!”
萍萍从前卖洗面汤也遇过这种暴脾气主顾,那几个屠户比这内侍吼得还大声。她躬身赔笑:“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好奇墙上突然冒出个脑袋,我对天发誓没想吓你。”
至于哪个宫的她才不说,万一拖累官人呢?
萍萍企图揭过:“你……要不要擦擦脸?”
她递自己的干净帕子给内侍,也是经营洗面汤生意那套,帕子既好摸又好闻。
内侍接过帕子,怔了下,接着用帕子囫囵擦脸。
没擦干净。
萍萍看他鼻下人中那留着块泥巴,几分滑稽,忍不住提醒:“这里还有。”
“哪?“内侍抬手擦。
“还在。”萍萍又指又说。
他左左右右擦,却总偏一点没擦到。
萍萍看着着急:“还在!”
内侍停了手,眸光渐变凌厉,咄咄道:“要是没有,你捉弄我,就死定了!”
这人性子怎么差?反像她欠他的。萍萍心里也蹿了口气上来:“有就有,我又不骗人!”她从他手中夺回帕子,找到还没脏的一处,揪起来,给他看:“喏,干净的。”说着就朝内侍脸上擦去,她想他瞧着也就十六、七岁,半大少年,却这般暴戾,是不是从小去了人道的人身子残缺,心也阴暗?
联系起刚认识袁未罗那会,也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唉,真是因果冤孽。她看向内侍的眼神不由复杂,将擦下来的泥巴展示给他看:“喏,没骗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