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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归去来五（第1页）

70归去来（五）

秦大小姐音量不算大，就是架不住嗓门尖，像只咯咯打鸣的小鸡。

那位灰白头发的老大爷，酣梦必当就此受扰。

只见这老家伙懒洋洋地侧个身，似有几声低咳，两条长腿慢慢吞吞地往回缩了缩，脑袋耷拉到另一边，依旧没能从帽檐里露出一丁点面容，怕不是压根没睁眼。

再接着，他一条胳膊又胡乱地举到虚空挥了挥，也不知是夏日的蚊虫忒恼人，还是在梦里头把秦大小姐的金嗓子，当成了蚊子在驱赶。

秦绯见老大爷让了路出来，便没再去理他，小手一招呼，和身旁的女子及其余人等，就都在桌边坐下来。

从这一行人的言谈中可知，和秦绯在一块儿的这女子，名为颜桑。

颜家扎根洛阳已近百年，是城内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文人雅士辈出，还另有数人在朝为官。而颜桑本人，即是《皇朝时报·洛阳》的主理人。

秦绯这会儿小嘴儿也甜，一口一个“小桑姐姐”地叫着，对颜桑道，自个儿这回专程从京师跑来洛阳，就是为了深入查访洛阳这几起教人毛骨悚然的凶案，然后将案件真相写为纪实性报道，刊登到《皇朝时报》京城总刊上，让大邺民众都能知晓案件原委。

她说着亲自给颜桑斟上了茶，随即就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纸墨笔砚来，央请颜桑多同她说些几起凶案的细节。

颜桑举杯抿茶，淡笑着与秦绯道：“斐斐，当初你快马来信，说是要来洛阳，我还道你是为了锦衣卫那位少年英豪的指挥使大人。今儿个见着了你，总归是信了，看来你当真是卯足了劲儿。怎么两年未见，你却突然转了性，不会是打算认真搞事业、接你爹的班了吧？”

秦绯噘噘嘴唇，怏怏垂头：“小桑姐姐，你不知道，之前经历了太多事儿，我……我……我一时半会儿，也不知从何与你说起……总之，我仍旧认为，曦行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我心里头，也仍有个位置留个曦行哥哥。可是……可是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执著了……”

一语言罢，秦大小姐懊丧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忽又抬起眼眸，换上一副豁然开朗的面孔：“小桑姐姐，我就是越来越觉得自己看开了，觉得以前的自己十分可笑。这世上明明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需要有人真心实意地去做，我想让自己活得更有价值一些。揭露事实、伸张正义，这不也正是咱们《皇朝时报》的宗旨嘛！”

她扑闪起大眼睛，伸手轻摇颜桑的衣袖：“小桑姐姐，你人美心善，就快给我讲讲，这几件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吧。”

颜桑摸摸秦绯的小脑袋，轻叹道：“斐斐，你还真是成熟了不少，教我刮目相看了。我当初加入‘皇朝’，便是被守中先生坚守的信念打动，今日见你如此，自也颇感欣慰，守中先生后继有人了。我既归属‘皇朝’一员，你有所需，我定会鼎力相助。”

她再啜上一口茶，便神情严肃道：“说实话，焦尸悬案闹得城中百姓惶惶不可终日，真凶却一直未能落网，我们洛阳分部必然有过跟踪查访。而四处打探走访后，我们发现，其实城中早在快一年前，就出现过被烧焦的尸首。官府为避免民众恐慌，所以对此秘而不宣。直至近日又接连有几起近乎相同的命案发生，死者的身份也都非同一般，官府再难压制消息，各种流言蜚语才会四散开来。”

“死者都是什么身份？”秦绯的黑眼仁蹭一下亮起光束。

颜桑望着桌上的茶盏沉吟道：“据闻，一年前的那具尸首，后被证实是出身蜀中唐家。另有一名死者，乃是布政使司盐法道的官吏。而最新的一起命案，就在大半月以前。这回的死者，和咱们洛阳城内的那位——”

不料，这边厢她话音未完，那边厢，几条高大英挺的身影，已跨进了小酒肆的大门口，引得酒肆中众人瞩目，甭管在喝酒还是在闲聊的，都不约而同地收了声、停了手。

进到小酒肆中来的，恰是刚刚于路上巡逻的几个锦衣卫军士。颜桑瞧见那几人，眼神略有变化，而后便收住了话头，并拿眼神示意秦绯，要她暂且别多说话。

小酒肆内鱼龙混杂，这几名锦衣卫军士例行巡查，盘问了好几个贩夫走卒，好在并没瞧出什么异样。

几人再在堂中走上几步，很快便绕行至秦绯和颜桑所在的桌子，自然也看到了窝在犄角旮旯里的那个奇怪的家伙，和这一桌子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对比之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颜桑在洛阳城内算是有些排面的人物，几个军士亦是驻守锦衣卫洛阳屯所的本地人，不认得秦绯，却均认出了颜桑，于是也只道那穿黑衣的老家伙是颜桑的同行之人，没有对他多加追问。

酒肆掌柜的点头哈腰给几人递上凉茶，几人便立身桌边，一边饮茶解暑，一边同颜桑稍作寒暄，并且一再提醒颜桑和秦绯一行人，最近命案频生，如无必要，还是少在外面走动为上。

颜桑谢过几名军士的好意，几人便也不在酒肆中逗留。

临行时，有个品阶较低的年轻军士，与同僚对话显出些许急躁，言辞中，似乎还对近来紧密的巡检安排有些微词，主要着力点，便是抱怨那位指挥使大人，让他们没日没夜地连轴转，喘口气儿的时间都不肯给大伙儿。

另有一人也道：“我听京中来的同僚说，咱们沈曦行沈大人原先也不这样，虽然性子清冷、喜静不喜闹，但对手下将士的关心爱护一分不少，也从不吝惜与将士们把酒言欢，因而深受将士们爱戴。可从南海回来后，沈大人就跟魔怔了一般，一心扑在公务上，吃住都在司衙内，除了研讨案件，生活中就再无他事，也再不同将士们往来。虽说卫内的办案效率因此大大提升，结果却是，搞得大伙儿也都和他一样，经常十点半月地合不了眼，有家回不得、有人见不得。

他拍拍年轻军士的肩膀，又叹了口气：“嗐，路还不都是咱们自己选的。想当初，咱们谁不是为了心中的公义之火，为维系治安、百姓安居，历尽艰辛才进了锦衣卫。现下焦尸案在咱们屯所辖区内一生再生，咱们却始终没能将凶手缉拿归案，沈大人未治咱们失职之罪，已是宽厚以待。咱们本就职责所在，受再多苦累，也不该有怨言。”

几个锦衣卫军士走后，小酒肆内的推杯换盏之声，就又此起彼伏。

每张桌子上所聊的话题，也都不出意外地一致，还是三句不离洛阳城中的命案。

“曦行哥哥……”秦绯闷闷自语，念了几声沈夜的名字，那笔戳着自个儿的小脸蛋。

在这之后，她又若有所思地重复起刚才颜桑所述，飞速落笔于纸上，刷刷刷写了厚厚一沓笔记。

瞧着自个儿墨迹渐干，秦大小姐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又冲颜桑眨眨眼。

颜桑柔和的目色中，却似隐约透出几分忧郁来。

秦绯一拍脑门，又轻扯起颜桑的袖管，赧颜道：“小桑姐姐，我刚只顾着问案子，竟不记得向你问声好，着实是抱歉了哈。小桑姐姐，前几年我在京中时就已听闻，陆尧年他……他……你们俩，后来怎么会变成那样？”

颜桑愣了一愣，寂然摇首：“还能怎样，如你所见，如今我独善其身，过得还不赖。而那人……那人也已选定了他自己的路。你若想见他，去白马寺便是。这些年他在了一禅师座下修习佛法，当下也已是负有盛名的僧侣了。”

小酒肆地方不大、桌子一张挨一张，秦绯和颜桑的这几句话，自是被旁边的人听了去。

方才锦衣卫军士到来，也与颜桑有过交谈，此时隔壁桌上的人，便悄悄摸摸地对着颜桑指指点点，不时窃窃私语。

若然耳力足够，就能听到这些人道，陆家与颜家同为洛阳城内的世家大族，陆家小公子陆饶、字尧年，三岁能文、四岁能武，自小就是洛阳城内鼎鼎大名的神童，少年时期已誉满四海，一度被陆老爷选定为下一任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