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封君向来是虚封,封君有食邑租税,但不在封地治理。陛下几个弟弟封王之后都留在京中,甚至有从没去过封地的,这样当然是为了防他们在封地拥兵自重。
历城王当然也常驻京中,此番回封地是奉命驻守,以防宋国动荡之时生乱。但谁也想不到,竟有如此良机能一举夺下南阳。
适时,元思于历城中得知流民入城,才知南阳有乱,多方探查后又知晓宋国朝廷还没派人来此地镇压,他便动了心思。
元思派人快马送信回京中报由太后,但时势不等人,他很快得知宋国派下的兵将就在来南阳的路上,而南阳易守难攻,一旦错失这次良机,很难再有机会攻入,于是先斩后奏,不等回信便率兵占下了南阳。
若是寻常僭越之事倒也罢了,偏偏是兵权这么棘手的事,几乎是动了太后和陛下的命脉,轻易是绕不过去的。
元思此刻跪在殿中请罪。
底下臣子们吵吵闹闹,有的说要嘉赏,有的说要治罪,说不到一块去。几个亲王当然闭嘴不言,唯恐惹火上身,生怕陛下这个长兄也记恨到自己身上。吵了半天,尚书令和侍中都觉得当赏,御史中丞在其位谋其职,当然说当罚,众臣意见不一,都看着太后和陛下发话。
太后看了皇帝一眼,又面向群臣,面上露出笑容,“历城王虽鲁莽,但为大卫南下拓土,功当抵过,该当嘉赏。”
皇帝不见生气,也点了头,“六弟机敏,善书善兵,又立下拓土之功,当加封征西大将军。”
太后和陛下都这么说了,众人自然也无异议。元思心中也是一番难言滋味,叩首谢恩。
散朝之后,臣僚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并作一堆,议论着今日之事。
朔朝向来都是做个形式,要事都是小朝议已经定下的,真有要事百官都没有资格决定。今日的事必定是太后陛下和几位老臣商定好的,待到大朝上宣布罢了。有些并不机密的事许多人事先也都知道了,譬如崔慎擢升一事。而历城王之事一直没个结果,直到今日才宣布。
靴子落地,众人心里都松了口气。
说实话,多数臣子心里也觉得历城王不应治罪,尤其以武将居多。武将打仗什么都不看,只看军功,占领前线一城,还能以此为跳板南下,于大卫而言是绝佳的好事。而历城王容止俱佳,文武双全,在众臣中声名极好。没仇没怨的,众人也不忍见其获罪,再者,同朝为官者因立功而获罪,哪个臣子还敢为国冒进呢。如此,自然是皆大欢喜。
今日大喜的崔慎走出来后身边顿时围了许多人,都是来恭喜他的,这些人笑得像是自己升官了一样,崔慎自然也以笑回之。
不过其中有人好生自来熟,说着说着就勾肩搭背起来,碰到了崔慎的胳膊。他一顿,脸上表情有一瞬的停滞,旋即又绽出一个笑来,轻轻往右一挪,嘴上告饶,“诸位,某多谢盛情,只是今日还约了人,就不敢多占诸位的时间了。”
说着,他像是突然见到了什么人,朝着前面大喊一声,“冯世兄!”又匆忙谢过众人,直奔前方人群而去。
等走过了人群之后,崔慎慢慢卸下面上的笑,轻轻甩开袖子,仿佛抖下什么脏物。此时他沿着侧边小门内的宫墙往前走,周围人少,空中也越发静谧。
不过,崔慎耳朵尖,好像听到墙那边传来什么声音。
像是几个年长的宫人正在教训初入宫的宫婢,人还不少。他放慢了脚步仔细听,听见什么“罪奴”“放肆”之类的话。如今没有什么大案,能获罪的恐怕只有历城王南征俘来的罪人家眷了吧。
其实方才在殿上,他心中思虑良多,因为南阳实在是个关键之地。
清河崔氏自汉时便盛极一时,乃至晋时更加显赫通达。衣冠南渡后崔氏大多仍留在中原,等到中原一统,崔氏出仕受到重用。大卫立国之初更有崔氏先人立下汗马功劳,乃至于卫之国号也是崔氏先祖所取,呈由太祖皇帝采定。然而后来崔氏获大罪,崔慎的父亲崔英南逃宋国才躲过一劫,直至延熙皇帝登基后才归卫。
当年获罪突然,崔英来不及联系南渡的其余族人,只能先行南下,南下宋国的第一个地方便是南阳。而当时的南阳郡守便是崔家的故交,崔英得以顺利返回江左崔家。如今南阳被占,还不知那故交是否仍是南阳郡守。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过长长的宫墙,到了前面广场上人又多了起来,他正巧看见了方才喊的人,心道真是巧了,于是又喊了一声。
冯延也在这散朝的人流中,听到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崔慎上前来,便道:“道安,恭喜啊!真是少年英才!”
崔慎笑道:“多谢世兄,我向来以世兄为榜样,有世兄这番话我不知有多高兴。”
冯延虽读书不在行,但身为陛下的侍读,太后的亲侄子,冯太师的长子,不及而立便已加封郡王,比崔慎的官位高多了,有陛下的情分在,将来更是难以限量。
冯延听了笑道,“道安过誉了,你年纪还小,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二人慢慢走到宫墙边,远远绕开人流,崔慎才问道:“听闻世兄要娶亲了?”
冯延少见地有些羞赧道,“父亲还在说亲,尚未定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