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不怎么样的离别。
风把我们吹向不同的方向,带着些许醉意和不情愿,我看到,詹尼斯缓慢的站了起来,却又好似迫不及待地朝着门口挪动。很快,她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站在光影的交界位置,回过头的时候,我听到她用飘忽不定的声音开口嘱咐:“洛蔓,处理好伤口就快点出来吧,我想要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然后我们喝点什么……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
说到这里时,詹尼斯的嘴角扭曲成了一个混杂着鄙夷与同情的弧度,劝诫道:“别一个人独处太久,你难道不知道吗,孤独感会让你发疯的。”
“是这样吗……?”我顺着詹尼斯的眼睛看向四周,恍惚之间,竟然真的就快要去选择相信她说的玩笑了。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找不到焦点的双眼只与我对视了一瞬间而已,便咻的一下离开,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面前,只在地板上留下几滴暧昧不清的湿润痕迹,不知道是酒精,汗水,还是那些每个人必然会流出,但却羞于承认的泪水。
从她开启又合上的门缝中,只有一线光亮穿透过来,在我的脸上投下一片泛着金边的阴影,让我成为了处于中间地带的尴尬存在,不够黑,无法融入进夜色,却也不够明亮,无法站在阳光底下。
我知道这样的处境,甚至知道得太过清晰,太近乎疼痛,以至于那些徘徊在心底最深处的刻痕都因为詹尼斯的离去而重新浮现在皮肤表面,像是某种可见的,可触碰的疮疤,永远无法愈合,永远被迫展现,永远被迫回忆。
我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
这个念头是如此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像是一根钝针刺入指尖,我甚至无法分辨它是否源自我自身,还是被那墙壁上蔓延的水泥裂缝,那些如同蛇身般扭曲着向我爬来的灰色纹路所强加。
可我要离开。
我要离开这个囚禁着我的斗室,离开这个充满了不属于我的快乐与狂欢的牢笼,离开这个哪怕只第一次选择将我抛在身后,但我却尤为敏感的认为,自己有必要在更令世界颤抖的离别到来前,头也不回的离开她的身边。
这个念头并不是缓慢形成的,虽然在此刻像是突如其来的闪电,可是当我选择保持沉默回顾时,却才发现,原来,它早就在我意识到之前就已经击中了我。
我不觉着惊诧,也没有任何思考,任何犹豫,像是我注定会这样做一般,快步走到了那扇微敞开着的,好似一直都在等待着我的窗。
因为靠近而更为清晰印在视线的,是潮湿而略微变形的木质窗框,我本应该像是一个想要抹平它全部疤痕的人那样对它无端产生怜爱,可是,这种要有着巨大能力才能散发出来的情感,早先一步的抛弃了我,转而投射在无生命体征的窗上,让它张开双唇来告诉我:“不会有人在乎,也当然不会有人能发现。詹尼斯不会回来,她已经选择了她的聚会,她的酒精,那些能够比你能更好地填满她空洞的东西。”
这是残忍的一句话,但是却残忍的恰到好处,至少能够令我的手掌下定决心攀上窗沿旁。
木框因为我的动作而发出短暂哀鸣,感叹我是这样愚蠢的敏感一般想要拦下我,可是,它却又在逃离的面前显得这样无力,直到最后发出的也不过只是轻微的断裂声,再报复一样令我的裙摆被撕裂,令我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力度。
失重感仅仅持续了瞬间,我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因为惯性向前倾倒,闭着眼等待堆在地面上的碎玻璃印在脸颊,但却始终没有迎来坠落,而是直直的用自己的鼻尖撞上了什么东西。
软骨与显然突出身体之间的骨节碰撞带来的疼痛让我一时晕眩,被晒干的烟草气味先于视觉抵达我的感知,堵在逃亡的必经之路,但是却毫无悔意与抱歉的男人躲在阴影中。我下意识去看向他,他并不惧怕被我在下一秒进行指控,不知道有意还是无心一般移动了一下手指,故意将烟头举高,紧接着我便从他手指尖的橙红色微光之间,看到了他被照亮的小部分面孔。
是卢奥·瑞德。
这是我第二次在心里感叹类似:“他究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疑问了,可我却无法在这一刻问出任何有着必要出现的问题,因为他的存在就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巧合,过于完美以至于让人怀疑其真实性。
不知道我们的对视在沉默中究竟蔓延了几秒,卢奥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处于平静其中,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
“你没有出现。”这不是疑问,不是责备,只是一个简单的陈述,却仍然带着股男性极端主义的自大。
他凭什么认为自己把钥匙给我,我就必须如同他想要的那样站在他的门外?
对卢奥产生的偏见令我不再想要继续看到他,轻哼一声,我故意避开他的目光,身体灵巧的侧过去,试图从他的身旁穿过,可他又一次该死的,伸出了他的手,不偏不倚的,让它出现在了我的手臂上面,无声质问原因,直到我不顾一切的告诉他:“出现在你面前的话,我才是真正的疯了。”
“你现在看起来也没有多清醒,”卢奥没有因我的刻薄而动怒,吸了口烟,烟雾从他的嘴边缓缓飘散起来,在空气中形成出奇异的图案,像是某种未完成的句子,找到很大的乐趣一样扯起嘴角,故作可惜的开口告诉我:“如果你不想被乔普林在以后的演出前咒骂几句的话,最好回头。”
“我为什么要回头?”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是她先离开我的。”
“是她先离开你的,所以…你就从窗户里面出现了?”卢奥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紧张一样干笑起来,笑的令肋骨之间都在打结似的,却又在这种带有嘲笑意味的表现中间,重新开口问道:“你想现在和我回酒店吗?”
“为什么要和你回去?”卢奥直白的询问在我的眼中,几乎要比出现在道貌岸然派对上面的男人们更加可恶,偏偏他面上的表情还是丝毫不掩饰态度的,两只眼睛忽闪着眨动起来,就在我按部就班的反问道:“你是不是对待所有人都一样?”的同时,卢奥像是我想象的那样,有点儿可惜的将扯起的嘴角放了下去。
望向我的眼睛里没有期待,当然也没有失望,没有承诺,轻飘飘如同无法被抓住也不能抓住的雪花,只存在着就应该被我唾弃几百万次,可是,这恰恰是我在此刻最需要的。
含糊不清的话语却淹没在汽车的行驶过程里,引擎的震动中。出于某些原因,我还是踏上了这个连驾照都被吊销的,由疯狂的男人开始的未知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