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安公主捻着焕游笙的束发丝绦说悄悄话,直到三更天,想到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焕游笙就要起身整装,才催促着睡了。
……
隆冬的寅时(凌晨3时至5时)天色如墨,世安公主难得主动早起,赤足下床。
火光映着焕游笙玄甲护腕上的飞凰纹忽明忽暗。
世安公主指尖掠过铠甲边缘的云纹,透过菱花镜看着焕游笙束紧蹀躞带的动作。
“焕姐姐的护心镜。”公主从翠晴手中接过邢窑白瓷碗,碗底凝着煨化的龟兹贡的乳膏。
焕游笙单膝跪地,由着她涂抹防锈,乳香混着炭火气钻进鼻腔。
世安公主俯身贴近她耳畔:“听说玄甲内衬要缀狐毛,我悄悄让尚服换了雪貂绒。”
雪貂绒柔软舒适,又珍稀,专供皇室核心成员使用。
世安公主察觉焕游笙的迟疑,将瓷碗递还给翠晴,打发了她出去,从软枕下摸出油纸包:“焕姐姐无需担忧逾制,我已经问过母后,母后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赏。”
焕游笙目光落在油纸包上,她知道世安公主一向喜爱甜食,偏偏皇后娘娘管得严,怕公主坏了牙齿,份例的甜食一向十分约束。
“这饴糖原该有三块的……”公主鼻尖泛红,将糖块塞进焕游笙掌心时,腕间金跳脱磕在玄甲上叮当作响,“都怪我,怪我贪嘴,我没忍住。只剩两块了。”
焕游笙隔着护腕铁鳞摩挲糖块棱角,仿佛已经嗅到饴糖的香甜。
去岁夏夜场景忽然在眼前鲜活起来。
那时的公主还不懂得节制,时常央着二皇子殿下带些份例外的甜食,公主也是将其藏在软枕之下,等不到第二日,夜里撑着不睡就偷吃掉了。
“奴婢与公主一人一块。”焕游笙掰开世安公主攥紧的左手,将其中一块饴糖放回她泛红的掌心。
波斯猫忽然跃上桌,盯着饴糖“喵呜”一声。
世安公主咽了咽口水,拒绝的话被噎了回去,忙将糖举高:“你要抢我的饴糖?坏猫猫!”
她迅速将糖纸剥了,将饴糖含进口中,又拿过焕游笙手心里的,也剥去油纸,抵住焕游笙唇缝:“那就一人一块。”
波斯猫不满地轻叫一声,跳下桌面。
甜丝丝的滋味在焕游笙口中弥漫开来。
她抬手按了按胸前袍服内袋,上次在苏州一别,世安公主送的杏花帕子,和鱼符、血玉骰子一并稳稳躺在里面。
……
通化门外冻土皲裂如龟甲,三千凤羽卫玄甲结满冰霜,百枝松明火把的火光连点成线,如赤龙盘踞。
游击将军焕游笙按双锏登上点将台,凤羽卫副都尉霍红玉展开茜染翟鸟旗,终南山特产的青冈木旗杆在冻土上投下细长阴影。
这六尺纛旗以柘黄绢为底,翟鸟衔珠纹用赤线密绣——原是去岁皇后千秋节仪仗的备用旗,经尚服改制隐去翟目处的金箔,倒成了凤羽卫最堂皇的标识。
“禀将军,龟兹淬的弯刀三百柄、蛇纹木弩百张俱验讫(qì)。”霍红玉叉手行礼,眉睫凝着冰碴。
她身后两名女校尉抬着鎏金匣,匣内是皇后亲授的调兵凭证。
慕容遥拢着大氅立于辕门纛旗东侧,手中璇玑晷的青铜指针正指“参宿”,使院随军的铜符悬在腰间,与录事参军的银鱼袋形成微妙间距——这距离恰如他此刻的身份:非军非民,却掌着皇后亲赐的《浑天监行军薄》。
“祭纛!”霍红玉捧出鎏金螭首壶,壶中葡萄酒遇风成冰碴。
焕游笙以弯刀划破指尖,血珠坠入冰酒:“此去,凤羽所向——”
“死生同命!”三千人声劈开寒雾,惊飞城楼螭吻上的夜枭。
焕游笙一饮而尽,抛下酒盏,在瓷片于冻土炸裂的脆响中,辕门两侧百面雷鼓齐震。
她回望永安宫方向,瞥见城楼一点朱红——公主解了银鼠裘的赤狐风领在挥动。
世安公主立于通化门箭楼,掌心铜胎珐琅手炉已失温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