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邓昀爸妈也说好了,生意是生意,两个孩子的事能不能成,还得看孩子们自己的缘分,不勉强。“我们绝不勉强。”“沐子,你也别有这方面压力。”这些劝说里,仔细听起来,竟然还带着些“我女儿看不上”的小骄傲。许沐子正埋头在手机上打字。一边问邓昀,到饭店要不要找个水瓶把肖鸢尾养起来,一边回应爸妈的劝说:“好的好的。”到饭店后,局面比较混乱。家长们硬是要代替两个“矜持”“害羞”“放不开”的孩子,把各方面情况都互相介绍过一遍。许沐子妈妈还是老样子,拿着手机,给邓昀爸妈展示各种视频片段。说自己家女儿参加过某某比赛,某某音乐节,和某某同过台。可真是优秀得不行。邓昀妈妈不甘示弱,也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近期走红的app,全方位展示。说看见没有,这软件是我儿子开发的,都上过网络新闻的,特别牛。而且赚了老多钱!窗外斜风细雨、槐枝轻摇。包间里漫着菜肴混合的食物香气,长辈们针尖对麦芒,互相攀比。许沐子和邓昀坐对面。圆桌中央摆放着一道架了酒精炉的酸汤牛肉,橘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冒泡。他们隔着水汽,目光纠缠着。两杯酒下肚,两方家长原形毕露,又成了过去互相抬杠的损友。许沐子家这边说,孩子们的事情得慢慢来,以前给沐子介绍过好几个,都看不上。那意思是,你家儿子是能赚钱,但我女儿也不可能轻易就看上他,得慢慢培养。殊不知,两人正发短信讨论,晚上甩开长辈们之后,要去哪里吃好吃的。邓昀家这边则说,以前邓昀从来不相亲,男人以事业为重,想让他谈恋爱比登天还难。意思是说,你女儿是优秀,但我儿子也不差,慢慢培养就慢慢培养,有什么了不起的。殊不知,两个人信息内容逐渐升温,变成了吃过饭要不要一起过夜两家长辈你来我往,把他们相处的基调给定下来了。关系一时半会儿还真公开不了。许沐子找了个去洗手间的借口,溜出来,邓昀也跟着出来。她拉他往一棵高大茂密的天堂鸟后面躲,征求餐桌上几乎没对话过、不怎么熟悉的相亲对象的意见:“要不,我们表面上装一装,就当是他们介绍相亲之后,才日久生情的?”邓昀不太关心表面上的事情,抬手拨一下她的耳垂:“私下里呢。”“私下里,就还是像之前那样啊。”“哪样?”“就那样”“就那样是哪样?”他们背着四位互不相让、斗嘴的长辈,在走廊绿植后面接吻。却没想到这顿饭格外漫长从午餐吃到下午茶,又从下午茶吃到晚餐。长辈们一边嘴上不饶人,一边又希望让两个孩子多相处,晚餐足足吃到晚上九点半。好不容易等到长辈们不胜酒力,饭局才散了。邓昀开车送他爸妈回家。许沐子叫了个代驾,到楼下左搀一个,右拽一个,把自己爸妈带回顶层的出租房里。许沐子妈妈靠在她爸爸身上,醉得耳钉都摘不下来,还不忘记操心她的事情:“沐子,你觉得,邓昀哥哥怎么样?”许沐子心里挺多评价,怕说出来吓坏她妈妈,正措辞着,在这时候接到邓昀打来的电话。她问:“你在哪?”他答:“你家楼下。”许沐子顾不上回答,拿上包包飞奔出门:“我去朋友家,晚上不回来啦!”邓昀的车停在花坛边,开着双闪,许沐子打开车门,钻进副驾驶座里。他单手扶着方向盘,转身看她:“想去哪?”“去你家,邓昀哥哥。”另一个雨天(5)许沐子这个脱口而出的称呼,令邓昀操控汽车准备驶离的动作一顿。他偏头看过来,她无辜地说,怎么了,长辈们不都让这么叫么?“让怎么叫?”“就是让我叫你”许沐子反应过来了,不上当,把安全带的锁舌往锁扣里用力一怼,“你不正经。”不正经的人轻笑一声:“夜不归宿没问题么?”许沐子声音小了不少,但坦诚得可爱:“嗯,我和他们说了去朋友家住。”邓昀家离许沐子爸妈这边有一段距离。马路上车辆不算多,汽车在淅沥沥的小雨里行驶着。一路上,他们像在克制着某种不安分的悸动和贪婪,谁都没有说话。邓昀单手控制方向盘,另一只手和许沐子十指相扣。车载音响音量很低地播放着歌曲,是他们都熟悉的事后烟乐队,主唱性感、慵懒的嗓音淹没在雨声里,若有若无。空调口散出来的清爽微风,吹不散暧昧。两个人掌心紧贴着,在盛夏的潮热里变得潮湿。一路都是直行,很少有转弯的道路。车子义无反顾地往夜色更深处行驶。她想,早该是这样的。那年她在二十岁生日当天参加完比赛,乘坐历时近十六小时的航班回国,就该是这样。湿淋淋的马路映着两侧商户的灯光,高大的树木被风雨打落几片新叶。他们路过音乐学校的十字路口,早年挂过许沐子人像海报的位置,换了新面孔。新面孔应该也挂上去很久了,边缘有些褪色。车停在路边,邓昀没撑伞,冒着细雨下车,进了一趟灯火通明的底商。回来时,他上衣的白衬衫布料被雨水打湿,肩上有些部位变成半透明的状态,发顶和额头挂着零星雨滴。她从包里拿了纸巾,帮他擦拭。他配合她的动作侧着额,却从西裤兜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放在中控区的水杯架里。许沐子低头看了一眼——盒子上面用金色印着“001”“水性”“六只装”的字样。一定是雨中空气不够湿润,很快,她又喉咙紧紧地看了第二眼。她举着沾着雨水的纸巾,打破沉默:“这个东西要怎么挑选?”他降下车窗,把她手里的纸巾丢进垃圾桶:“不知道,拿了最贵的。”邓昀发动车子,把许沐子的手握着,依然和她十指相扣。路口红灯,他们在三十五秒的倒计时里安静地对视,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眼中灼灼的欲和念。这个夜晚要怎样度过,彼此心知肚明。汽车驶入陌生小区的地下车库,倒车入位,熄灭发动机的车厢里寂然无声。邓昀解开安全带,俯身过来,轻吮许沐子的唇。她被磨缠着亲出感觉,胸腔起伏,用手攥着他的淋过雨的衣领,意乱情迷地哼出声。邓昀手机在响,接连进来两条语音信息。在提示音之后,又过了几分钟,他们才微微喘着停下来。语音信息是邓昀妈妈发来的。这位长辈用和许沐子妈妈差不多的、带着醉意的腔调,操心着相亲的事情:“不知道沐子对你满意不满意?”“要不然,明天妈妈再约约?去周边旅行两天?”中午和晚上两餐里,长辈们都没少喝酒,明天一准要断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邓昀没回复。这问题留给了许沐子。他用指腹摩挲她的唇,问她,对今年见的第四位相亲对象是否还算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