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双臂搭在护栏上,把手机收回裤子口袋里,对她略略抬了下手。“你怎么知道我几点到的?”“网上查了你的航班信息。”那天,许沐子坐进邓昀的车子里。足足等了半分钟,也没等到他系安全带和发动车子的动作。她困惑地偏头看他:“我们不走吗?”邓昀舔了下嘴唇,很正色地开口:“爸妈们的投资出了些问题,我想,你应该先知道些事情,做个心里准备,再送你回家。”那年许沐子的爸爸妈妈一直都很高调,过年时,他们还给亲戚炫耀过和几位知名演员的合影。许沐子听到过,爸妈憧憬着要把小别墅换成有几百平大花园的豪华别墅,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家里会突然负债。“怎么会呢”“还记得那位姓陈的阿姨么?”邓昀说,姓陈的阿姨是做房产销售的,早期带着他爸妈和奶奶看别墅的,就是陈阿姨。最初,邓昀发现长辈们在张罗估价、卖房,也以为他们是赚了钱,想要换房。但事情总透露着诡异。开学后,邓昀每周末回家,终于发现他爸妈把房子抵押做了贷款。几位长辈不知道受什么人撺掇,接触到了影视行业的投资,他们那个生意联盟共同凑钱,花费几千万的高价投资了某部电视剧。制作方打着各类花销的旗号,在中间赚的盆满钵满,做出来的垃圾却无处可买,最终以不到五百万的低价卖出去。许沐子哭了很久,问邓昀:“我爸妈到底欠了多少钱。”“我也不清楚,可能需要你自己去问问,比我家应该是少些的。”“那你家呢。”“八位数吧,具体的还没问到。”突如其来的打击几乎压垮许沐子,之前她卡里存着攒起来的十几万比赛奖金,还被堂姐称为小富婆。现在呢?她的钱杯水车薪,恐怕连学费都难以负担。那天凌晨一点多钟,许沐子回到家,家里灯火通明。以前见过的陈阿姨站在堆满各类物品的客厅,举着手机,对视频里气焰嚣张的某位新兴爆发户介绍:“您看这几款家居,都是西洋古董,市面上很难买到的”许沐子看见哭肿了眼睛的妈妈。妈妈把一套陶瓷器皿搬出来,在身后碰了碰陈阿姨,动作里带着小心和讨好。陈阿姨挂断视频,摇头:“不行啊姐姐,人家不肯再加钱了。您也知道,肯来买这边别墅的都是生意人。做生意讲究风水,打听到您家是这种情况,还愿意出钱买都不错了”许沐子不敢想象,如果她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孤身回到家里,撞见这番场景,会不会直接崩溃掉。幸好有邓昀。眼下他比她困境更重,却帮她擦过眼泪、安慰地揉过她的头发:“他们没有想不开,已经是万幸。钱没了还能再赚,总能找到办法。”邓昀的语气太过笃定,所以她也愿意相信,他那句“总能找到办法”是真话。吹风机把浴袍袖口烘烤得滚烫,许沐子指尖被烫了一下,惊得回神。她走出洗手间。外面黑云压城,下午两点多钟,天色却像是深夜般阴沉昏暗。风把露台上的绿植吹成平行的斜线,雨水凶狠地拍打在玻璃窗上。房间里没有开主照明灯,阳台玻璃门边立着一盏中古风格的落地灯。邓昀坐在电脑前,已经没在通话了,但依然敲着许沐子看不懂的代码。房间门没关,走廊里有人趿拉着拖鞋路过。许沐子回头看过一眼,是陌生住客。邓昀认真工作时微蹙眉心,完全没有留意到门口的动静。邓昀皱眉的样子,让许沐子想到听到噩耗那天晚上。汽车驶入别墅区前,她终于擦干眼泪,问:“邓昀,你忘记我生日,也是因为这些变故么?”当时邓昀皱过眉,表情像在思考。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过。许沐子没有离开邓昀的房间。她还是决定要和他说点什么,没坐他的床,只坐到门口的换鞋凳上,想等他忙完。邓昀是在半个多小时后才有动作的,揉着脖颈拨出去个电话,对电话里的人简单交代过两句,而后撕掉笔记本电脑上的便利贴,团了团,丢进脚边垃圾桶里,挂断电话的同时也关掉电脑。他起身,看见许沐子,略感意外。许沐子也跟着起身:“我想找你谈谈。”“谈什么?”要感谢那件礼服,但又不能暧昧地直接提起。毕竟他们都知道,他送她那件礼物,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许沐子兜着圈子,一连串提了很多过去邓昀对她的帮助。比如,感谢邓昀那时候愿意陪着她去疯、陪着她叛逆,感谢邓昀去国外看她,感谢邓昀去接机时对她说过的那些安慰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谢谢”。这些话说出来,在邓昀听来,像是在发表赛后感言,也像道别。外面炸了一声闷雷,整栋客栈仿佛都跟着晃动。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许沐子的话,邓昀也是在这个时候,捏着眉心,问她:“你是来和我谈这些的?”“嗯,还有一件事要谢谢你”走廊里传来电梯运行的声音,邓昀背对着闪电刺眼的光芒,声音很沉地叫她:“许沐子。”许沐子抱着厚浴袍,停住口中的话。他看了眼敞开着的房门:“我现在心情一般,不想继续谈了。”许沐子感觉到邓昀心情差,也感觉到邓昀很想让她走。但她还没引到正题呢,如果错过这次,不知道会不会再有勇气,所以有些执拗地继续说:“你再等我一下,只需要两分钟,说完这件事我就走。”邓昀盯着许沐子:“不走是吧,非要现在谈,是吧?”他没等她的回答,把房间门关上了。“砰”,屋子里少了过廊灯光的照明,只剩下窗边那盏落地灯徒劳地散逸着微弱的光线。邓昀走到许沐子面前,忽然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垂头吻了她。02:00-p(2)窗外电闪雷鸣,房间里伴着轰隆隆的声响,忽明忽暗。这间房比许沐子那边大太多,空间宽敞,但邓昀温热的掌心压在许沐子的后颈上,把她堵在整间房空间最逼仄的玄关里。他只吻了她一下。结束这个吻时,邓昀的眉心是蹙着的,垂了一双情绪翻涌的眼睛,深深盯着许沐子。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把许沐子给亲懵了,之前脑子里精密盘算着的、准备要说的内容通通化为泡沫。她的睫毛在颤,呼吸也很乱,不知道该如何去反应,只能怔怔地回看他。过去他们接吻时,邓昀眼里总是带着些游刃有余的笑意。今天不太一样。他有点凶,也有点燥,正以一种思考的样子眯着眼睛,像要看穿她,更强势也更欲。他们目光胶着,沉默地对视过十几秒后,邓昀放在许沐子脖颈上的手动了,他的拇指在她皮肤上游走,指腹暧昧地摩挲着她颈部跳动着的动脉。许沐子抿着唇,没有躲开。她被邓昀抚到脖颈的敏感处,白皙的肤色里浮起一层浅浅的岱赭,整个人轻轻一颤。邓昀在许沐子发抖时,偏头靠近,近到鼻尖几乎相触、唇齿间的温热气息扑到她的唇珠上,他却停下来。房间里门窗紧闭,暖风空调卖力地工作着,几乎把这方空间里的氧气蒸得灼烧起来。他们的呼吸像缺少氧气,急促、混乱地交织在一起。邓昀近乎恐吓地问许沐子:“现在知道我心情有多一般了?”许沐子没吭声。“为什么不躲?”许沐子一脸茫然,看起来非常无辜,反应很慢地摇头:“我不知道”是在说,不知道他要吻她,一时间躲不开?还是说,她彻底懵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些问题,许沐子本人也没想清楚。邓昀依然是皱眉盯着她看,好像轻叹过一声,又重新吻下来。许沐子心跳很快,本能地张开唇,踮起脚,丢掉怀里带着吹风机暖风余温的厚浴袍,凭借身体记忆,熟练地抱住邓昀的脖颈。浴袍口袋里揣着她两年多未换的旧手机,携着落后于市面新款的重量,闷声落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