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先前在马车上,刘彻说,“尽托付给魏其侯了。”而窦婴说,“陛下恩重,婴唯全力以赴。”当时系统在想,这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有一种沉凝的气势,仿佛天下之变,就在今日。现在看来确实是如此啊。天下之变,什么算天下之变?权倾朝野的窦氏一脉的崩塌,算不算天下之变?系统激动起来了,“那我们今天岂不是见证历史?”“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见证历史。”林久说。“啊?”系统愣住了,“刘彻和窦婴难道不能功成?”“当然不能。”林久斩钉截铁地说。“?”系统说,“你好像说过不要小看刘彻?目前看来没问题啊,刘彻和窦婴的人马上就能上堤坝,一上去就能拿到证据。”“我是不是没说过不要小看窦太皇太后?”林久问系统。“恩啊。”系统愣愣地点头。“那我现在加上。不要小看窦太皇太后,这可是镇压了刘彻六年的女人。”林久说。在她话音落下之际,大雨声中,忽然又响起一个声音。苍老的女人的声音,她说,“皇帝。”声音嘶哑不够响亮,却奇异地穿透了雨幕,清晰地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系统看见,刘彻的身体霎时就僵住了。从雨中走出来的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她太瘦也太老了,白蒙蒙的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但就是这么一个要两个人搀扶着才能走动的老妪,却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夺走了全场的视线。刘彻方才用两句话镇压住了场面,可在这老妪面前,刘彻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窦太皇太后。这就是此前镇压了刘彻整整四年,将来还要再继续镇压下去的,窦太皇太后。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哗啦啦的雨声中,窦婴忽然上前一步。“退下!”窦太皇太后厉声呵斥道,她根本不给窦婴说话的机会,“哀家还没死呢!”这话一出,窦婴直接跪下了,窦氏诸人也都跟着跪下,刘彻的手指收紧又松开,他迟疑了两息的时间,然后他也跪了下去。窦太皇太后方才那句话,名义上说给窦婴听,实际上何尝不是在训斥刘彻。大汉以孝治天下,窦太皇太后是他奶奶,当面对阵,刘彻只能下跪。场面极限翻转,窦家人逆风翻盘,系统惊呆了,“啊这啊这啊这,完了,刘彻输了。”“没有啊。”林久说。“啊?”系统震惊了,“刘彻出场了,窦太皇太后出场了,这还没尘埃落定吗?难道接下来还有重量级人物要登场?没有了吧,刘邦已经走了啊。”“你还漏了一个。”林久说。“谁?”系统飞快地问。“我。”林久平静地说。她的手放在了【一键换装】按钮上,点了下去。在汉武朝做神女暴雨夜,电似龙蛇,风雨瓢泼。刘彻身上的冕服已经被淋湿透了,黑红两色的衣摆委落在泥地里,混着泥和水。雨越下越大,雷声震耳欲聋,雨声也震耳欲聋,几乎分辨不出雨声和雷声的区别,只在几道龙蛇般的电光闪过时,昭示着雷电正以摧枯拉朽之势碾过天际。就在这样的电光和雨声中,刘彻跪在窦太皇太后面前。他低下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哗啦啦地流淌,他看见窦太皇太后的衣裾垂落在他眼前,上面有水渍,也有泥渍。在这一瞬间、就只在这一瞬间,刘彻脑子里闪过一阵恍惚。他想起建元二年,他也像现在这样跪在窦太皇太后面前,像这样看着窦太皇太后的衣裾垂落在他眼前。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窦太皇太后,杀他的心腹,废他的新政,夺他的权柄。当年的那一段衣裾和现在的这一段衣裾,隔着数年的光阴,两个场景就在刘彻眼中重合在了一起。窦太皇太后的声音在这时响起,老迈而缓慢,“这么晚了,皇帝回宫吧,皇后还等着你呢。”刘彻立刻清醒过来,抽离掉所有多余的情绪,冷静地做出了决断。不错,他现在应该回宫。他此来是为了遣人上堤坝,以皇帝的身份压制住窦家人,强行拿到“窦家人监造的堤坝有问题”的证据。虽然有窦婴在其中策应,但此计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奇”字。因此他夜出未央宫,不带仪仗,白龙鱼服,以期兵贵神速,打窦家人一个措手不及。但现在窦太皇太后出现了,就说明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被看破了。“奇”之一字已是荡然无存,于是依存这个字而起的整个计划都如风中砂砾一般,轰然崩塌。再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他此行注定徒劳无功。刘彻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从地上站了起来,侍从也都跟着他站起来,做出要离开的姿态。仿佛是不经意之间,又或是冥冥之中鬼使神差,在站起来的同时,刘彻往远处看了一眼。恰在此时,有惊雷横过天穹,刹那明灭的雪亮电光在那一瞬间照亮了刘彻的视野,使他看见了那条堤坝黑黝黝的影子,仿佛白色天空下一块黑色的剪影。刘彻只看了一眼,他想收回视线,可他的视线却像是被黏住了一样,没办法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