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首朝会的第二日,德茂公公便命人传话,要她在殿中斋戒沐浴,静心三月。
不用想,便知又是那些老顽固想出来折腾她的新法子。
“娘娘,不要走神。”女冠叩击铜磬的声音一顿,闭着眼睛,对李瀛道。
李瀛骤然回神,望着眼前的经书,低声诵念。
转眼哺时已至,李瀛在青俪的搀扶下慢慢起身,圆案上罗列膳食,一碟清炒芥兰,一道法喜三味,并一盏清水脱粟粥。
毫无荤腥,清淡至极,自从女冠入玉芙殿之后,上下宫人都跟着斋戒,就连宜福那只狐狸也跟着一起食素。
李瀛抬起抄经抄到酸软的手,放下银箸,端起粥便饮,正要唤小厨房再添一碗,女冠骤然制止:“娘娘,不可多食。”
盛粥的碗只有掌心大小,还不许她多吃几碗,着实可恶。
李瀛抬眸,乜她一眼:“再上三碗。”
女冠面露愠色,眼睁睁看着宫人端上三碗脱粟粥,放在李瀛面前。
她面色青红变幻,似是从未见过李瀛这般胆大妄为之人,意有所指道:“娘娘心意不诚,只怕仙家不会庇护。”
李瀛慢慢饮尽了三碗清水似的粥,才道:“此处是天家,而非仙家。”
言下之意便是——她是天家宠妃,何须惧怕鬼神。
好个嚣张跋扈的妖妃,外界传闻半点不虚,女冠眸色微变,手中拂尘轻颤,竟有些气急,见李瀛并不理会她,而是自顾自地拣了剩下的菜肴来吃,索性拂袖而去。
青俪一面吩咐小厨房端上提前卤好的小酥肉,一面让人在殿门盯梢。
等到漆盘一片空荡荡,李瀛打了个饱嗝,急忙让人把盘子撤下去。
这样也不是办法,三个月为免太过漫长了。
她得想个法子把女冠支走,结束把素持斋的日子。
此事只能从赵稷那里下手。
李瀛亲自去小厨房煨了一盏百宜羹,准确来说,是专司御膳的疱人下厨,她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添点水,加点蘸料。
她提着食盒,坐着轿辇,冒着风雪一路来到养心殿,递银子给守殿的内侍:“我给陛下熬了一盅百宜羹,烦请公公代为通传。”
内侍半推半拒地接过银子揣进袖内,很是为难,此时正值申时,陛下才传召了几位臣子进殿议政,这会子功夫哪里有空接见妃嫔。
“娘娘,陛下如今不得空,您还是请回吧。”
李瀛道:“无妨,我在廊下候着便是。”她带着宫人立在养心殿外围的庑廊下,廊下角灯寂灭,灯纱上的万里江山图蒙上一层薄霜。
正值岁首,即便是白日,朔风依旧呼号不绝,冷意侵骨,李瀛将食盒拢进氅衣,以免里面的百宜羹变冷。
站在远处遥遥望去,绒绒的氅衣微微隆起,好似有孕在身。
这厢,谢雪明刚踏出养心殿,好似察觉到什么,微一侧目,正巧望见如临花照水般立在廊下的美人。
姿态伶俜,丰容盛鬋,身上颜色洁净皎洁,一绾乌发如浓墨泼洒,艳极,两丸静水似的眸入神地望着养心殿,全然没有注意到他。
仿佛看见了什么,谢雪明目光遽然一顿,李瀛……有孕了?
这……怎么可能。
饶是清楚绝无可能,谢雪明还是迈步向前,状似不经意地朝那道庑廊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武殊本想开口提醒主君走错方向了,那不是出宫的路,看清庑廊下站着的人影,瞬间把话咽了回去。
他在心里嘀咕,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养心殿外,主君何必如此着急要见李妃娘娘。
李瀛正在望着养心殿上的支摘窗神游,心里想着该如何出宫,完全没留意到那道迎面走来的身影。
还是青俪在耳边低声提醒:“娘娘,谢国公来了。”自从元日那日过后,她已经不敢再见谢国公。
听到谢国公三个字,李瀛骤然抬首,下意识托着氅衣里的食盒,好似在护着什么珍宝,对谢雪明道:“谢国公,好巧。陛下如今得空了吗?”
她很关心赵稷,一见到他便问起赵稷。
嫔妃逢迎圣意,本是理所应当的,这话落进谢雪明耳中,不知怎的,他竟觉得有些刺耳。
“娘娘……这是?”
谢雪明长睫微垂,修长纤薄的睫尾擎着一隙冰冷的霜花,漆黑深邃的眸子倒映着李瀛微隆的小腹,那里突出一处四四方方的轮廓,不像是有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