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岑祯再次来到荣叔的当铺后堂,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的男人。
荣叔蹲在角落翻找旧物,衣摆沾满尘灰,嗓音沙哑如锈铁相磨:“那日连川逃脱,必是去通风报信了。眼下楚王党羽定会销毁更多证据。。。。。。”
他佝偻着身体,但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直起身,从木箱底层抽出一卷泛黄名册,“祯儿,你可还记得赵珩?”
岑祯呼吸一滞。
她脑海中浮现出十年前校场演武的场景——父亲岑汾高坐将台,身旁总跟着个方脸阔额的副将。
那人武艺平平,偏生极擅逢迎,每每操练结束,总要抢先递上擦汗的帕子。
父亲虽不爱逢迎之人,但赵珩在军中也有勇有谋,故留他在身边做了副将。
“父亲战死后,岑家军旧部或贬或散,唯有他升任中书侍郎。”岑祯垂眸,轻嗤一声,手指挑起名册,“荣叔是想让我探他的底?”
“他如今圣眷优渥,和我们这些昔日战友恐怕是没什么好聊的。”荣叔将名册拍在案上,略有些浑浊的目光盯着眼前黑暗的虚空,“但若是,你能接触到他,问问他,关于当年的事,说不定他能给你答案。”
窗外忽有惊鸟掠过,“夜深了,我该走了。你说的事,我会尽力去办。”
岑镇说着,戴上兜帽,再一次回到了夜幕中。
*
作为公主的伴读,日日入宫的日子又恢复到从前。
每日清晨,由零陵为她挑好衣裳,敷粉上妆,如今岑祯已经对打扮自己这件事很熟练了,但每每犯懒,还是央求着零陵为她梳妆。
接着坐马车到宫门,再下车入宫,陪禧安上完早课和武练,偶尔留下来用饭,日子便也这么寻常过去。
离那一日城门外追击军械材料一事已过去一些时日,京中却无甚大事发生。想必连家又将此事按下,或是嫁祸给他人了。
而此后,想必他们再运作,也会十分谨慎,不再给人可乘之机了。
而在宫里这段时日,有时候仍能在出宫的路上遇见夔王,但每每相见,都是遥遥行礼对望,不复百花宴那天失态。
也是,岑祯心想,那天他想必不太清醒,总是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举动,问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至于周砚,偶尔用饭时能碰上他来送书,还是那么一板一眼,容易害羞,禧安每每逗他,都让岑祯也忍俊不禁。
日子就这样静静地过去。春日逝去,夏日濛濛。
六月的天气如同孩童,稍有不顺心便下雨。这一天,好不容易是个艳阳天,先生又早点下了课,禧安便留了岑祯在宫里用午饭。
天光大亮,午时的日光仿佛灼烧着眼前的每一处景色。
岑祯和禧安坐在她宫里的凉亭里,二人皆穿着薄纱上衣,手执团扇。
热浪扑来,连虫鸣都慵懒了几分,路上没有几个宫婢行走,倒衬得此处一片幽静。远处是金碧辉煌的宫殿,而近处是一片阴凉下难得的浮生半日闲。
两个闲人没什么正形地瘫坐在凉亭竹席座椅上,亭子里放着一桶冰,不外乎外面盛传皇上爱护这位公主,要知道,即使是在后宫,冰块也是各宫限量,而在公主居住的宫殿里,这些冰块却随处可见。
身后的小宫女轻轻扑着扇子,微微的风熏的人昏昏欲睡。
“好些日子没见父皇和夔王了。”禧安拿起冰元子往嘴里塞,鼓鼓囊囊地说,“好像是近日又有奏折递上来,山东那边又发了水患了,朝廷里正焦头烂额呢。”
“虽然每年此时都有一遭,但希望今年那些官员有所准备,不要伤亡太重,否则到头来了还是苦了老百姓们。”
岑祯捻着手里的糕粉,担忧地说道。
“说起这个,几日后大相国寺举行夏祭,许多人都会前往,说是要为今年的水患祈福。不少人都在呢,你也随我一起去吧。”
夏祭?没记错的话,赵珩如今在中书省任职,那如此场合,他家女眷多半必会前往。
想到此,岑祯拿团扇遮住眼睛,斜倚着栏杆道,“好啊,正好我也想为远处的他们祈祈福,到时我们便一同去吧。”
大相国寺是佛教圣地,千年来都隐于苍翠间,是我朝开国以来的庄穆之地。
当今圣上礼重佛教,对僧人更是敬重。每年便时不时有此等上香的聚会,碍于圣上的面子,不论如何,官员女眷、京中名门望族都会前来。
千年古柏掩映朱墙,香火缭绕如云。
岑祯随着公主的车驾刚到山门,便见七八辆华贵的马车堵在石阶前,镶着珍珠的帘幔被风掀起一角,隐隐有不同于檀香的脂粉味道溢出,可以想见内里的人是如何的满头珠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