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还颇为认真地拉动一下织带,以保证卷收器正常运作:“好了,让我猜猜看。是不是家里人又用什么千奇百怪的理由问你要钱了?也是,要想逃出赌博的怪圈,难。还是得先指望你弟弟早日毕业,和家里撇清关系才行。”
“……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看,你十四岁那年加入曼谷旅馆。那时候我们才刚起步,没有员工宿舍,想混两口饭吃都难,我当时还一度想要另谋高就。现在不也慢慢好起来了吗?我当成了经理,你也是我最棒的员工。生活也好起来了。所以说,以后再有什么难处,不妨多来找我。”他说,“最难的日子我们是一起度过的,以后,也一样可以。”
他朝裴淮笑了一下,收回双腿到驾驶位,继续发动车子。
“不会了。”
“什么?”
“我弟弟死了,祝之扬。”他把脸埋在遮阳板的阴影里,让人看不出是什么表情,“自杀。”
后来的很长一段路,车里的气氛都说不出的凝重。祝之扬有点尴尬,半晌之后才与沉默不语的裴淮接上话:“多久之前的事了?”
“一周。”
“为什么不告诉我。”问题脱口而出的一瞬,祝之扬忽然觉得自己蠢笨过头了。他猜测接下来的回答将是“与你无关”或更久的静默。
意外的是,裴淮连一句评价都没有。
就好像于明睿自杀的全过程被投映在前窗上,他见证着一幕幕发生,却始终一语不发。
信号灯在那高耸的鼻骨落成了剪影,一碰即碎。从凸显的后颈骨,到瘦得有些明显的腰,每一寸的线条起伏都透出一种隔绝感。
那侧脸孤独到让人心碎。祝之扬不禁伸手,在对方鬓角的位置轻轻描摹了一下。
这件事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他想,要不然,眼前的这个青年绝不可能对自己吐露心声。
十几分钟后,他把裴淮安全送到了出租屋。在此之前,这条转向不多,侧重于直线行进的路漫长到有些煎熬。
祝之扬开了深夜电台解闷,用一两首情歌来缓解车内的低气压。可两人还是没对上频道一般沉默着。
今天就这样。没有关系的推进,没有相互之间的熟悉。这位上司已经习惯于接受一切,但上楼前,裴淮出乎预料地在车门旁停驻了近一分钟。
“我想申请更换搭档。”他看着他说。
“现在?”祝之扬意识到他与新人之间可能出现了不小的分歧。
“是。”
“那你等一下。”他迈步下车的第一件事是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罩在裴淮肩上。
在寒风萧瑟的室外,他拿拇指摩挲了一下对方的脸,独自走向窄巷右侧的一家饮料店。
裴淮抱着胳膊,翻出内衬里的烟盒,从中挑出一支手法娴熟地点上,衔咬在唇间。
他深深吸了一口,让肺部一次次沉陷与挣脱,最终,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拂开了那些呼出的烟雾。
手的主人把塑料袋套到他手腕上,还戳进去一根吸管。裴淮低头一看,膜盖的贴标印着某种茉莉茶饮料的成分。因为平时对这类饮品兴趣不大,他脸上毫无表情。
“喝点不一样的吧。”祝之扬说着俯身抵了一下他的额头,“裴淮,你做了身为哥哥应尽的,还有不应尽的一切义务。休假愉快。”他不舍地放开怀中的肩膀,“回去吧,我看着你上楼。”
没什么留恋、告别或者客套,裴淮转身上楼。
当入口的铁门在合拢一刻滴声上锁,他回身看了一眼,对着祝之扬几不可见地点头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