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好消息:裴淮准时抵达车站,登上了开往煤谷的大巴。而坏消息是,向鸣岐相当没眼力见地跟了过来。
——他没有权利制止。这倒不是假话,在路上他问过向鸣岐“为什么要跟着我?”
对方满脸堆笑地答“因为我想走这条路啊。”
再过大约二十分钟,裴淮忍不住提醒他“你已经跟了我五个路口。”对方点点头,又答“嗯,因为我想走这条路。”可一到车站裴淮再问“你到底要去哪儿?”
“我要去哥哥你准备去的地方。”——这是一个始料未及的回答。
裴淮无话可说。
上车后他无视向鸣岐,自顾自选在后排的靠窗位坐下。很幸运,这辆直达两地的大巴在休息日没什么乘客。
从司机的腿部动作与乱糟糟的红鼻头来看,他只想尽快结束旅途,得到一瓶威士忌的犒劳。传言自东西大铁路建成后,煤谷日益荒芜。若非假日,极少有人会选在这个时段前往北部小镇。
好吧,不管向鸣岐准备去哪儿——他为什么,为什么硬要往自己身边挤。放眼望去,空座位遍处都是。
裴淮实在想不通他这么纠缠自己的目的。
即使性格的构成中被添入太多的“死皮赖脸”,但这成分也加过头了,不是吗?大巴摇摇晃晃地驶上山路,裴淮看向窗外,面朝无垠的蓝天戴上耳机。
前奏是一段Bass,两次节拍中加入小碎鼓,下一段碎拍探向高潮前有什么东西挤了过来。
膝盖。腿,半边身体,接着轮到斜侧方的一道盯视,近得他脖子上汗毛都竖了起来。裴淮两指压实耳机,令胶套在耳道中卡得深了些。
“哥。”
“帅气的哥哥。”
“好帅好帅的裴淮哥哥——”
第一次不想搭理,第二次也是,遑论第三次,第四次。可每一次,得不到回应的呼喊都在音量上有所升级。裴淮只能摘下耳机问他:“干什么?”
“你在听歌吗?我这里可以稍微听到一点。”
“嗯。”
“听起来像是80年代的风格,DJ,电子合成系音乐。”他说,“你喜欢去酒吧,是不是因为和那边的音乐投缘哇?”
“去酒吧听音乐,我闲?”
向鸣岐碰了一鼻子灰,不太甘心:“呃呜你又凶我。就是说我很了解这个诶,你不想跟民间专家聊聊吗?”
“不想。”
“为什么!我明明可以跟你聊很多有趣的……”
“那是你的爱好。我不关心。”
是个意料中的答案,但向鸣岐还是陷入了失落之中。
应完声,裴淮重新塞好耳机,闭着眼享受那些欢悦的节拍。他再也不想让某个烦人的家伙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周围一旦静下来,回忆的暗流就开始涌动。
近十二年来,他从未涉足,也从未想过要回到煤谷,这个承载了他童年记忆的地方并不美好,有的只是一些令人遗憾的回忆。
闭目了没五分钟,裴淮忽然感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戳了几下。
“哥,我好奇你为什么要去煤谷啊?”一个声音来到耳边。
裴淮抱住胳膊肘往后仰靠下去,不仅懒得理他,眼皮也未抬一下。
“是工作上的事?不对,我听人事部的姐姐说过,你的公私事向来是分得很清的。休息期间工作手机会关闭,消息不回,文印资料也得在放假前一天搞定。所以今天到底要干嘛?”
“我不是去玩。”裴淮忍不住出声纠正他,“还有,是你自己跟过来的。”
前半句一来,向鸣岐哪儿还管他话里的苛责意味,眼睛“噌”一下亮堂起来:“我就知道。那我们现在要去干什么?”
“葬礼。”
黑暗在双方对视的一刻倾塌下来,大巴颠簸进了隧道。裴淮没能看清他的神情。阴影下,这个几秒前还天真烂漫的年轻人沉下脸,咬住指甲,嘴角难掩兴奋地弯了一下。
“对不起,哥哥。”他屏住笑意,轻声说,“……我能问问是谁的葬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