铰链吱嘎一声,后座车门应声关闭。
裴淮坐在两个男人中间,被两股视线夹击,状若无意地问了左侧一句:“你左手握笔处,有老茧。”这是握手时他直观感受到的,虎口、食指两侧均有几道平实的薄茧,这明显是枪茧。
左手,是眼前这个人的惯用手。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卡片上的行文习惯,却怎么也无法与单礼联系起来。
无论是枪茧,还是惯用手的巧合,都在向裴淮暗示这个人的怪异之处。单礼,可能并不像自己了解的那样,只是一个留学归国,继承了家族企业的富家子弟。
【当心你的身边,哥哥。】这句话时时萦绕在他脑海。
于明睿自杀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必须穷尽一切可能挖出来。
“这是幼时的习惯,被家父纠正过很多次。到寄宿学校也没改正过来,说是左撇子也不为过。裴先生是觉得这样不礼貌?”预先准备好的毛巾被叠放在储物格,干燥,带有一点阳光晾晒过的味道,“我没有别的意思。这只是习惯。”裴淮不接他话茬,只无言地收下毛巾把头发擦至半干。
“要先去换一套衣服吗?裴先生,如果你家有些距离,我们最好还是先把这件事解决了。否则,生病就得不偿失了。”
“在前面放下就好。”他反应平平。
“看来太过询问你的隐私会让你感到冒犯。”单礼没有就先前的话题继续下去,话锋一转,“我想问问你,钢琴演出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可以。”视线很突然地投向车窗外。
这是一种结束话题的方式。
淅淅沥沥的暴雨在玻璃上流成几岔,涓涓而下,一时间模糊了沿途街景。
裴淮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住所。他也清楚,凭景山地产公司的手段,要查清自己的住址,不难。
只是,要想接近这个人,问出哪怕一点关于他弟弟的死因。这场演出都是一个机会。
在做出决定性回应的一刻,自始至终都满不在乎的向鸣岐神色一僵,他微愕地瞪大双眼,瞟向裴淮。他有话要问,但先于这些话来的,是倒映在裴淮侧脸上的重重心事。向鸣岐愣了一下,伸出左手,试探般握住对方放松不下来的五指。
“哥,你要跟他……”他咬咬牙,没能继续下去。
这个被沉默以对的细节,单礼也用余光瞄到了。
向鸣岐神经过敏一样转过来,盯着他。所有情绪在与男人对视的一瞬间被引爆。眼神复杂得像一条目睹了主人背叛的狗,嫉妒到发疯,嫉妒到快要把对方烧穿。
幸而下一秒,宾利穿梭进一条海底隧道的支线。黑暗遮蔽而下,他的指甲也终于忍不住扣紧座下皮料。
“既然裴先生不希望我太谈及你的隐私,那么,我送你去酒店。”单礼把脸转回去,面色由阴转晴地一笑,“一切费用走我的账户就好,当作裴先生赏光的谢礼。”
“不需要。”挤在两个男人当中,裴淮越来越不适应车内氛围:不仅向鸣岐一反常态,时不时要摸一下手,还用掌心包裹住自己的指节。单礼的注视也尤为密切,偶尔盯得久了,被他忍无可忍地回瞥一眼,才笑着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比如。
“裴先生,我上一次见你穿的卫衣也是这个牌子。是喜欢款式,还是说,更青睐这家厂商?”
“哦这件是他从我那儿随手拿的,我包里会揣几件。运动完就换。喜欢吗?我的。”——期间没有一点回答的空档。
再比如。
“冒昧一问,裴先生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他喜欢我给他按摩。尤其是肩膀,每按一下反应都特别大。对了,哥哥他还有一点怕痒,不让摸腰和脖子。”
“……很感谢你的解释。”
“不客气。你还想知道哪些?吃的,穿的,还是用的?我知道的肯定比你多。”
能避免与两个针锋相对的男人直接交流,固然是一件喜事。唯一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向鸣岐的反应。从上车起,他不但每句话都火药味十足,还主动挑起争端,寸步不让,咄咄相逼。引得裴淮不得不多瞧他一下。
留意到前辈的盯视,他又立马笑嘻嘻地支颐望过来。
“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裴淮不想解释,别开了脸。一种异样的感觉蔓延上心头。向鸣岐,他稍许回味着这个名字,心想,他或许只是在自己面前好欺负一些,话多一些。
“说来,我之前好像没有见过他。裴先生,这孩子是你的同事吗?”单礼似笑非笑打量起两人,一迎上裴淮,目光柔和中多了几分关切。当瞳仁转到向鸣岐身上,又一掠而过,像猫嫌弃似地绕过吐在地上的毛球。
裴淮应得不冷不热:“嗯。”
“这样啊,原来是同事关系。”刻意的强调,有些炫耀意味的感叹。单礼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斜了一眼靠窗位,“看来是我多虑了。”
裴淮再不想接他拱火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