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羌心中一凛,面上气定神闲,神色坦然地回道,“不瞒将军,下官未入宫前不过一草草书生,自幼习得这身武功,总想着能在宫中寻个机会施展一二,也好不负自己多年苦练。”
他说得情真意切,那双桃花眼更显诚恳,让本就生性耿直的李将军信以为真,只当他能入宫得皇帝赏识,纯粹是机缘巧合。
李将军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脸上也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伸手拍了拍崔羌的肩膀,爽朗笑道,“凭崔探事这份心气和沉稳劲儿,往后必能有大作为。”
在李将军眼中,太子殿下早已如同自己的挚亲。这诸多事端,说到底皆是他们这些人牵扯而起。如今既已到这般田地,好似也没了转圜的余地,倒不如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最好,更何况,他实在不想看着这两个孩子,因着误会也好,利益纠葛也罢,去互相伤害。
待李将军离开后,崔羌独自一人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心中难免泛起失望。
为了救穆翎,他不惜以身犯险,不慎身中剧毒。虽然陆仲海说是寻常之毒,可他从小习武,自己体内早有所感,若非历经生死一线,怎会昏迷整七日。
可睁开眼后,他连那人一面都见不到。
崔羌自嘲地苦笑一声,果然啊,太子殿下又怎会对他有什么真情实意呢?想来往昔这么长时间,于穆翎而言,他不过就是一个能陪他玩闹,供他差遣的影卫罢了,是自己太自作多情,竟还奢望过别的……
现如今,或许自己死了,他会更高兴吧。毕竟在他眼中,他崔羌不过是一个横在利益面前的威胁,是以下犯上的卑劣小人。
三日后,崔羌收到了来自小五的飞信。
近日朝中对一事的商议如火如荼。
靠近最南边紧密相连的三座县城,仿若被诅咒一般,年年开春,水灾都将如期汹涌而至,肆意吞没大片土地。偏偏那三座县城,连块成片,所占地域之广。
这些年来,朝廷为救水灾,一茬茬的银钱填进去,却如同石沉大海,不过是杯水车薪,解得了一时之急,却根治不了年年复发的沉疴。
那处的百姓们苦不堪言,田园常被冲毁,房屋屡屡坍塌,生计断绝,只能眼巴巴盼着朝廷救济。地方官年年上表奏请,故朝堂为此争论不休,却始终寻不出个一劳永逸之法。
崔羌将粮草诸事皆处理完备,而后与李将军抱拳辞行。
“今朝一别,山高水长,不知何时再能相聚,崔探事一路保重。”李将军目光诚挚。
崔羌嘴角噙笑,朗声道,“陛下昔日曾对下官言及,将军于棋艺一道甚是精妙。目下战事吃紧,待将军歼灭敌军凯旋归朝之时,崔某必当登门,与将军于棋局之上切磋一二。”
李将军闻言大笑,却是未发一言。他抬眸远眺,心中亦渴盼着能有回城的那一日。
崔羌利落翻身上马,一抖缰绳,身姿挺秀,迎着漫天风雪,驱马行于队伍最前列。待身影渐远,唯余雪地上一串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崔羌心存思量,故特意和队伍分开,独自选了条途经水灾之地的远路。
一路行来,所见之景皆触目惊心。
此刻他脚下这座县城名为眭水县,入目便是一片凄凉景象,街巷中弥漫着腐臭气息,百姓们面容憔悴,身形佝偻,或瘫倒在家门口,或于街头痛苦呻吟,街头巷尾不时传来悲恸哭声。
崔羌面色凝重,地方官员匆匆赶来时,神色焦急又无奈,向他禀明此处非但鼠疫肆虐横行,来势汹汹,一经查验,更是无药可医。
且这地方还是每年水灾必经之所,仿若命运捉弄,让这片土地饱经磨难。
崔羌勒住缰绳,他自然知道这点,不然也不会亲自前来。他目光顺着官员所指方向望去,那地势低洼之处,往昔水灾痕迹依旧可见,泥沼斑驳,屋舍残损。
一路行过,好在其余两座县城都未遭鼠疫侵袭。思忖片刻,崔羌忽而心中念头急转,当下不再耽搁,翻身上马,扬鞭抽下,驱使马匹如离弦之箭,向着皇城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