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锦衣玉食,被李皇后单独养在东宫,听母后的话,听太傅的话就会事事顺意。他所学所得皆是如何成为一个乖巧听话之人。
无人教他面对自己内心所求之时该如何做。
从前心中空无一物,方能活的快乐自在,如今有了想要且不可得之物,便有了烦愁。如何排解烦愁呢?好似这般闷头淋雪也并无用处……
但穆翎没意识到,他这位太子殿下其实也只是个普通少年罢了。
少年人的成长,可以在长久的朝夕之间,也可以是大多时间彷徨,只有一瞬间是在长大。
雪依旧落个不停,宫道阔长,冰凉的夜风裹挟着细雪涌过身畔,丝丝缕缕的凉意仿佛要往人骨缝里钻。
想着想着,等穆翎再抬头时,他才发觉,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立在不远处,如雪松般修长挺拔,他自雪中而来,满身风姿,飞雪映玉颜。
穆翎停下脚步,身后一众随侍才堪堪跟上些距离。
回宫不过短短两日,他却好似许久没见过那人了。无法忽视的心跳,让他再次认清了心中所念。穆翎很想冲上去抱住那人,宣泄心底深处这些不可与人言的难过,可他不敢,他可是即将迎娶太子妃的人了……
他也不能,崔羌应该要有自己的人生,而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一人的兵荒马乱罢了。
“殿下为何独自站在此处淋雪?”崔羌缓缓走近,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始终带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穆翎眼神颤动,却不直视他,只淡声道,“是他们走太慢了。”
两人之间隔着三尺之距,崔羌朝他身后一望,那跑在最前方的老太监举着伞跑上来,累得直喘,“殿下……您、您就大发慈悲饶了奴才们吧,您若是着凉了,娘娘必不会轻饶奴才呐。”
崔羌轻笑一声,“公公回去禀报娘娘即可,我护送殿下回宫便是。”
穆翎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出声反对。
那老太监见状松了口气,将伞递给崔羌时,看向崔羌似看见了救世主,感激不已就差下地磕头了。
众人皆退,只剩下二人安静走在这雪夜。
“你又为何在此?”穆翎嗓音又低又轻,连声线也冷冷的。
崔羌眉梢微挑,不由得垂首看了眼身侧之人。
他为穆翎撑着伞,伞下之人身着锦衣狐裘,矜贵不已,白皙面色也如常,只是周身却似裹了层霜般刻意把自己掩藏起来。
倒是有几分身为天潢贵胄的疏离之感了。
崔羌这般想着,唇角弯了弯。为何会来此呢?自是知晓太子殿下从太瀛池归来会途经此处。自是想趁着当下太子殿下什么也不懂时多留下些回忆。自是因为世事无常,恐怕他今后同这小殿下并肩安逸而行的时候很难再有……
崔羌望着纷纷白雪,散漫的嗓音无端显得有些落寞,“属下今日休沐,闲来无事赏赏雪景罢了。”
穆翎没再开口,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他的说辞。
时间一点点过去,冷冽寒意愈深,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直到临近东宫之际,崔羌才复又开口。
“殿下今日不开心了?”
崔羌立在他身侧,投下一片暗淡的阴影,将他笼罩了大半。
穆翎终于抬头直视崔羌,以往清澈不含一丝杂质的眼里此刻却透着分外明显的疏离。太子殿下语气淡淡,“孤没有不开心,你休要妄自揣度孤的想法。”
崔羌闻言,思忖了一会,深邃的眼眸里尽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只是嗓音却依旧漫不经心,“属下知错。”
穆翎面色淡漠并未有丝毫动容,他将目光投向前方,轻轻嗯了一声便率先离开,独留崔羌一人撑伞立在原处。
“殿下。”到底是习武之人,崔羌两步便跟上了穆翎,他抬手握住那隐于厚重狐裘下的细白手腕。
穆翎脚步一顿,此刻细雪无声,却触人心弦。
似乎是都在等着对方出声,可除了风吹枝叶之声,谁也不愿开口。
崔羌眸光倏然一深,这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么?是李国公发现他见过顺桓帝了还是张魏已经开始察觉到他了?他松开了穆翎,笑着将伞递过去,“还有些路呢,您撑着些罢。”
穆翎不回头,只轻声说了句不必便踏阶而上,不再停留。
望着那愈渐消失在雪夜的背影,崔羌敛起不达眼底的笑意。冷风横袭,衣襟沾染些许落雪,被他无意间抖落,似热汤中撒盐。
暖意融细雪,寒意入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