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晓陆仲海这般皆是母后的旨意,便也没有发难。
但穆翎思念之情溢于言表,他实在想和阿舅说说话,便提起酒壶将酒倒入了酒盏中,陆仲海又咳了起来。
崔穆翎顿时眉头紧皱,他一记刀眼划过去,陆仲海往回缩了缩脖子,将目光投向崔羌。
崔羌神情不变,那便是默许了。
见此情形,陆仲海这才如释重负,不敢再多言半句,默默地退到一旁,不再作声。
“阿舅戍边辛苦了。”穆翎端着酒走了过去。
李将军闻此言,站起身道,“末将不苦,只要能守得边关安定,护得我朝百姓,一切都是值得的。倒是殿下,在宫中诸多事务缠身,定是十分操劳。”
说罢,他亲自为穆翎斟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中,将他手中的酒盏换了,目光满是关切,“殿下,此处冬日严寒,您小时候最是怕冷,这一路前来,可还受得住?”
穆翎笑了,他接过热茶,感受着那从掌心传来的温暖,微微摇头答道,“阿舅放心,有暗卫护送,孤并未受太多艰辛。只是看到阿舅和将士们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坚守边关,孤才深知这里的不易。”
李将军欣慰地点点头,开始讲述起这些年在边关的点点滴滴,穆翎则专注地聆听着,这简陋的营帐中弥漫着从未有过得热闹,暂时隔绝了外界的沉寂寒冬。
穆翎尚处幼年之时,曾因某事被李太傅罚跪在东宫藏书阁。
究竟是因抄书时写了错别字,还是背文章时少背了一句,他已无从记起。
但他却清晰地记得,那日阿舅正要出宫,见他孤身一人可怜巴巴的跪在殿内,便上前打趣道,“我们小殿下这是又惹太傅生气了?”
穆翎闷闷别过头。
李慎安笑着道了句“别扭小孩”,随即将他背在了自己宽厚脊背之上,带着他去了校场。
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平地,黄土地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微微的金光。校场四周的围墙上插满了随风猎猎作响的旗帜。兵器架旁的士兵身着甲胄,有的手持长枪,或拉弓射箭或高举长矛。有的挥舞大刀,还有的在校场中央驰骋。
骏马嘶鸣,马蹄扬起阵阵尘土,苍穹之上,一群飞鸟被下方的喧闹声惊起,盘旋飞翔,鸣叫声与操练声交织在一起,那场面好不壮观,皆是穆翎于东宫之中从未见过的景象。
“他们好厉害。”小殿下常年被困于东宫,抬头所见不过是四四方方的一片天,此刻乍见此般场景,不禁看得入了神,由衷地发出赞叹。
“战场上冲锋陷阵便是这般。”李慎安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在穆翎耳畔轻轻响起,“这些以后都是小翎的,眼前的他们,这天下的万千百姓,还有那锦绣江山,以后都将归属于小翎。”
那时的穆翎对这话似懂非懂,只是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转而想到自己每日被困于东宫,辛苦诵读诗书却仍常遭责罚,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李慎安见他如此,便温言安慰道,“学问不好也无妨,兴许小翎的长处并不在此。只是小翎既身为太子,需有担当才对。阿舅相信,以你之聪慧,学问多读几遍定能融会贯通。”
穆翎闻言,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当下便说要回去背书。
李将军见他这般乖巧,笑着夸赞,并许诺明日入宫给他带礼物。
然岁月无常,李慎安忽被遣往边关征战,自此一去不返。
穆翎清楚地记得,离别那日,阿舅依然唤他小翎,叮嘱他在宫中要好好念书,若是委屈了,便在宫中四处逛逛,爬树也好,骑马也罢,抑或是喂喂鱼,总归要让自己开心些。
临走之际,李慎安伸手轻轻抚过他的头顶。那掌心的温度,让他记了很多很多年。
数载光阴悠悠而过,在这重逢之际,穆翎满心欢喜,可听得李将军口中一声声“殿下”,他眸中雀跃也随之渐渐黯淡下来。
其实他心底明白,阿舅待他亦如往昔,一个称呼罢了,并不能代表什么。
可他终究是长大了,这些年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对君臣之礼也愈加明晰,往昔的时光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太子殿下心中泛起丝丝难过,遂借口外出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