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彷佛静止,他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却从未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自入宫到南下再到北渊回宫后,一切种种,如抽丝剥茧般涌现眼前……
也许上一瞬他还会在心底一遍遍问自己,情谊怎就敌不过利益呢?到头来只好化为一句,原是如此。
原是他为把柄,原是他早就成了那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之间,是真真切切隔着血海深仇。所有杂乱的思绪,在一瞬间,犹如迷雾散尽,一切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得如此彻底,如此让人绝望。
当真是,可笑至极。
得知真相的一瞬间,崔羌并未表现出张魏意料中的歇斯底里,只露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眼底的神情变得愈发冰冷。
谋害皇子可是死罪,张魏不知自己是否赌对,崔羌究竟是会留着他为人证,还是杀了他为复平芜山之仇……
怎料崔羌忽然欺身上前,尚不及反应,掌风恰似这冬日里寒风,刺骨而至,猛然落在他的胸口,疼得他蜷缩在角落。
鲜血自嘴角流下,张魏接连干咳了好一会儿,知道这是没打算放过自己的意思了。他忽地笑了,嘴唇干裂得有些骇人,几乎听不清声音,似在说,“这个真相,你可还满意?”
言罢,又是一阵咳嗽。
连一旁的小五都听出了张魏语中讥讽,刚想出手,只见崔羌单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张魏呼吸顿时成了奢望,脸色憋的通红,渐渐地,连一丝气息都无法发出。
张魏挣扎着,力求挣脱束缚,可对上崔羌含着赤裸裸的杀机的眼神时,只剩下一腔绝望,终是不甘地闭上了双眼。
最后一丝呼吸在空气中凝固,张魏脱力垂下了头。
小五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看着崔羌,那如一汪深潭的眸中藏着还未褪去的嗜血杀意。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主子这般外露神色。
递上帕巾,他忍不住道,“主子何不利用张魏去对付李国公?届时再杀他也为时不晚。”
“李国公死了他们就能回来吗?”崔羌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方才掐人的那只手,阴鸷嗓音中隐约夹杂着一缕悲哀,“他为李国公铲除异己妄害忠良,这些我都可以不管,可偏不该,动我的人……李氏之人,死千百次都不足为惜。”
小五不懂平芜山对主子来说意味什么,却莫名觉得,主子口中的他,更是在指殿下罢。
凤仙宫
穆翎进殿时只见李皇后独自跪坐于铜镜前,也不知在想什么,他的母后凤袍曳地,繁复的云纹铺展在身后,见他来了,忙扯上抹笑容起身去扶。
同以前相比,李皇后对他不再那般苛责,可以说是慈爱了不少。
穆翎显得有些欲言又止,似藏着心事。
李皇后神色微变,以为是国公府又出现了变故,三言两语就将这小太子的话套了出来。
得知张魏可能还活着,她眼神瞬间黯了下去。
张魏极大可能会将当年真相吐出,李皇后暗自咬牙,其面上却平波无澜。她握住穆翎的手,轻拍道,“当初小翎独自南下,母后自然忧心不已,由不得同那张魏多交代了几句。”
“所以母后的意思是,小五衣袖上的血迹确是由张魏留下的?”
穆翎皱起了眉,“若崔羌从一开始便是为了替王丞相铲除异己,私盐之事他目的既已达成,为何还要冒着风险将张魏私藏?难不成张魏身上,还有母后也不知情的把柄?”
言下之意也是在问李魏是否真替李国公暗中办事,闻言李皇后脸色骤变,眼神里没了方才的温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疏离。
“崔羌这厮真是胆大包天,竟敢欺君罔上私藏罪犯。”穆翎听见她道,“他如今在朝堂中占有一席之地,又得陛下信任,可终究要靠王氏护佑,岂知留着张魏不是他用来牵制王氏之人的?太子莫要忘了谁才是你的亲人,莫要正中朝中那些弹劾你外祖父结党营私的奸臣下怀。”
“外祖父”三个字明显加重了语气。这也是在提醒他,就算私盐一案不是遭王氏陷害,他也没得选。
父皇可以有很多子嗣,母后却只有他一个皇子。生于皇家,母族才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穆翎微微抿着唇,终是点头,“儿臣自然是相信母后。”
穆翎走后,李皇后鬓边开始生出冷汗,口中喃喃,“真是天意难测,造化弄人……”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该一时头脑发热做出那个决定。
环顾着四周的金碧辉煌,金兽炉里烧着安神香,香烟袅袅下,她额角却愈发抽痛,心道绝无可能让属于自己的一切化作泡影!
卸下伪装,李皇后将积压的愤恨一股脑砸下,殿内悉数珍品成了狼藉,桌案上的琉璃盏也碎了满地。
守在门口的宫女侍卫瞬间跪了一地,李皇后扶额坐回榻上,头更疼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暗自祈祷,张魏并未说出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