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前的记忆,对于萧素素来说,很多已经模糊不清了。
这些叔叔阿姨说的话,在她的脑海里像是被模模糊糊的雾气缭绕着,好似有印象,又没那么清楚。
很多有关于父亲的过往,特别是工作上的事,都是萧素素听黄兰说的。每一次喝多了酒,黄兰都会拉着萧素素絮絮叨叨地说上一晚上。
妈妈说,她的爸爸是个大英雄,扎根基层七年,每天都和老百姓打交道,为老百姓服务,从来没有过疲倦。谁家丢个大鹅啊,哪家两口子吵架啊,孤寡老人没人照顾啊,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过年家里自己包的饺子,经常被他整盘整盘地端走。
妈妈还说,她的爸爸因为业务能力突出,各方面表现出色,被缉毒大队遴选走了,当时派出所的老少爷们都特别舍不得,送他走的那天,不少人都哭了。
……
周围同学、老师、家长的目光频频望过来,都带着惊讶与不可思议。
这样被围在人群正中,万众瞩目,让萧素素很不习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无论对方多么凶神恶煞,打过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萧素素此时却脸颊通红,满心的羞愧与难为情。
她对警队,一向是有感情的,因为爸爸的原因,萧素素对这身藏蓝的警服也深深地向往过,可现实的一切,早就一次又一次的击垮了她的那一点点憧憬。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去找过关心过她们娘俩。
无论是市局还是分局、所里、队里,陆陆续续都有人登门拜访慰问,刚开始,黄兰还都见一见,可后来,随着她沉浸于悲伤之中,不可自拔,逐渐染上了酗酒的毛病,她就带着女儿找了个别的住处搬家躲起来了。
一般的电话,黄兰都不会接,任响铃回荡在出租屋里,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
萧素素看到过黄兰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一边流眼泪,她从来不去劝妈妈什么,不是因为懂事儿,不是因为体恤,而是她感同身受。
就像是今天,萧素素来到武基派出所,明明知道这是爸爸扎根过的单位,明明有些面孔熟悉,但她不敢吱声,只敢偷偷地缩在阴影角落里,独自神伤。
羞耻感。
这样的感觉,从萧素素心底深处翻涌而出,她的爸爸是个英雄,可她呢……
她算是什么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她只给黄兰打了一次电话,她没接,就再也没有打过的原因。
眼看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上到民警,下到保安辅警,都跑过来惊喜地围着萧素素说个不停,她的头越来越低,有点欣喜,更多的是不敢面对。
还是所长张勇最先从喜悦中抽身,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萧素素,明明晚上天凉了,她只穿了一件短袖,脚上的球鞋也有点开胶,看表情,虽然带了些笑意,但尴尬居多,他让人群散了,带着萧素素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转身那一刻,张勇听见宋慧美压低声音嘟囔了一句:“你们派出所跟她有私情,我申请回避!让别的民警来办理。”
萧素素的脚步凝固住了,她抬头看着张勇,张勇转身,淡淡地瞥了宋慧美一眼:“不用你申请,已经上报市局提格处理了。”
宋慧美怔怔地看着张勇,满眼地不可思议。
……
进了办公室,张勇直接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黄桃罐头,递给萧素素:“闺女,你吃。”
萧素素有点局促地站在一边,摇着头:“不用了,张所。”
“真是长大了啊,不叫叔了?”张勇看了一眼萧素素,心里闷闷的痛,当年,萧默的事迹可是局里大力宣传学习的,那时候的他刚当上警长,有点经验但是不多,对萧默这种从基层一点点干上去的实干型人才一直很敬仰。
当警察的都知道,穿上这身警服之后,这一辈子,就交给国家了。
在这个没有战争的年代,警察的牺牲率在各行业里最高,尤其是冲在一线的基层民警,张勇格外珍惜每一次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因为不知道过了今天,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当初,萧默的牺牲,在派出所引起了轰动,大家落泪的同时,年年清明,都会去看他。
既是祭拜战友,也是祭拜英烈,祭拜……明日可能的自己。
他们随时都可能与死神擦肩而过,如果真的牺牲了,最为担心挂念的自然是妻子儿女。
其实对公安局来说,要是想找个人,没有那么困难。
到了后面,大家也大概猜到了,黄兰为什么躲着不见面了,便也相约变得沉默了,很少再去打扰她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