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阳快落山,甄亦凡才踏上回家的路,中间,连舅舅喊他吃中饭也没去。
放暑假后其实挺热闹的,四弟兄都从学校归家了,父母白天在外面忙生意和农活。晚上回家了一家子其乐融融。大人忙外面的生意和农活,四弟兄也没闲着,除了家里的家务活,白天还要到地里扯花生草,收黄豆,扳谷子,一天到晚也没空闲。可一个假期再忙碌的生活也无法让甄亦凡从失去外婆的悲伤中走出来,他总是感觉到这个假期屋里和心里都少了些什么,有些空落落的。
陈莯鸿假期回到乡下,她想陪一陪爷爷奶奶,父亲自大学毕业工作后一直在外面,逢年过节才回老家一趟。老人也不喜欢城里的生活,前些年到城里照顾接送他们的宝贝孙女。初中陈莯鸿考到市一中住校后,两个老人就回了乡下老屋,过着自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两老身子骨也硬朗,就不顾儿子儿媳的劝告,把田里地里荒废的农活又捡起来。农闲时东家聊聊天西邻扯几句闲白话,农忙时起早赶晚往田地里跑,日子也过得自然惬意。这次听说孙姑娘要回乡下来住一段日子,自然是喜欢的嘴角都裂到了耳根子。一大早两个老人就去城里把大孙女接到了乡下屋里,又是杀鸡又是炖肉。“多吃点,多吃点,学校里是不是吃不好啊?”奶奶给她夹根大鸡腿。“我吃得好呢,你们看看,不都长胖了么?”陈莯鸿站起来夸张地转过身给爷爷奶奶看,又把碗里的鸡腿夹回去给了奶奶,“倒是你们老人要加强营养呢”,“我老了啃不动了”,奶奶疼爱地对她说,“没事,有我呢”,陈莯鸿把鸡腿接了过来,又跑到自来水龙头下洗手,然后把鸡腿上的肉一一撕开放到爷爷奶奶碗里。“老头子,咱孙姑娘懂事了,晓得疼爷爷奶奶了”奶奶笑着摸了摸陈莯鸿后脑勺很自豪。
乡下尽管没有空调,晚上也比城市里凉快的多,每次晚饭后,她习惯陪着爷爷奶奶去乡间小路上走走,看看夕阳,吹吹晚风,听听蛙鸣和蝉声。有时爷爷奶奶去村子里那颗大树下和邻居东家长西家短扯白话去了,她就安静地坐在窗前,打开台灯看书,她喜欢三毛和林清玄的散文。窗外月光皎洁,清晖一片,远处天空星子闪耀,窗前一个女孩手持书卷,灯光下的剪影优雅醉人。她常常沉浸在书中的角色里,一看就是半夜,直到月亮西挂才休息。
她也慢慢地习惯并喜欢上这种安静、闲适的乡村生活,书与自然,丰富了她的内心和生活。蛐蛐和蛙鸣,敏锐了她的双耳,星空和泉水,洗净了她的双眼。
8月初,陈莯鸿接到楚云天的信,邀请她一起参加社会实践活动,团省委组织的湘西“希望工程”活动。接到信的第二天,她就迫不及待地返回城里告别父母。在电话里和楚云天邀好了一起赶到省城参加社会实践活动。
车子是一辆小中巴,带司机共12个人,带队的是团省委“希望工程”基金会陈秘书长。除带队的秘书长和司机外,其他10个人是星城几个大中专院校的团委人员。这次实践的地点是湘西北某县,了解希望基金在偏远落后山区里对核子们教育的实际改善帮助情况,和修建的希望学校运行情况等等。
车子进入湘西境内,只见大山一座接一座,连绵不绝,郁郁葱葱,高耸入云。公路也变成了砂石路,并且狭窄起来,弯弯曲曲盘旋在山腰间。打开车窗,回头看不到山脚,隐隐约约听得见山下河流水浪的“哗哗”声;向前看,公路的一头隐没在半山腰的云雾中,看不到尽头。司机放慢了速度,慢慢地开,不时从对面开过来拖矿的大卡车和“突突突”喘着大气吐出一股股黑烟的拖拉机,上面或挤满人,或拖满物。错车时,中巴车司机都会停下车,靠边,让对面的车子先过去,然后再前进。看惯了城市里宽阔街道的学生,第一次走这样险峻的山路,难免感到紧张和害怕。陈莯鸿不敢开窗往外看,轮子外边就是万丈悬崖,云雾缭绕,深不见底,偶尔还会传来一两声谷底河中的水浪声。或许因为害怕,她的身子也紧绷绷的,朝着楚云天这边挪了又挪,好像能从他身上寻到一点安全感。车子在路上跑了足足10多个小时才到县城招待所,天也快黑了。
第二天,县团委书记和县教育局几名工作人员,就带着他们一个个乡镇跑,实地查看援建的希望学校,也走访一些结对援助的学生。学校校舍的简陋,学习条件的艰苦和一个个学生家庭的困难,让这些城市里长大的学生团干部极为震惊。他们在一个乡镇中学专门停留了半天,中小学连在一起,9个年级。刚好遇到星城师大暑假支教老师在这里支教,学校初二年级的两个班就没有放假,150多个学生。由于学校校舍不够,只能挤在两间教室里上课,一个班七八十个学生,把教室挤得满满当当,前面一排都排到黑板下的讲台前面了,最后面一排座位的椅子挨到了墙。教室里也没有风扇,正在上课的学生、老师一个个热得满头大汗,好在窗户玻璃有一块无一块的,多少也能吹进一点凉风。学校也没有自来水,老师和学生的生活用水要到两里外的山沟里去挑。也因此学校有一个专门的铃,每天下午放学后敲响挂在学校大门的“铁罐头”,师生们叫它“挑水”铃,铃声响起,初中几个年级的学生就要轮班去抬水,以保证全校师生生活用水。学校的学生主要来自全乡25个村,附近两个村的走读,其他都是寄宿,因为学校教学质量好,也有周边乡镇的学生想办法插班进来。村里只设一到三年级,从四年级开始就要到这个全乡唯一的中心学校读书。宿舍自然是大通铺,跟教室一样,双层木架子,铺上木板,学生自带一床棉被,垫一半盖一半,一个寝室里要挤五六十个人,半夜偶尔想翻身都会压着别人。图书室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也没有课外书,体育场地也只是一块水泥坪地,有一个简陋的篮球场,两边竖着木杆子,钉上木板子,板子中间钉了一个篮球框,就连网子也没有。适逢课间,一些孩子打篮球,不太标准的姿势,笨拙的三步上篮,演义着少年的快乐!
尽管几天的走访,让陈莯鸿对这些山区孩子的贫穷有了一些认识,但当她和楚云天走访到一名学生家里时还是被震惊到了。女孩叫张晓英,是乡中学一年级的学生,也是希望工程基金一直援助的对象,每个学期学校都会减免学费和住宿费。在乡村干部和班主任的带领下,他们到了张晓英学生家里。只有两间摇摇欲坠的老木屋,屋顶的瓦片也只有一半,另一半盖着茅草,茅草上压了石头,以防被风吹走。屋里黑兮兮的木板上挂满蛛丝,除了两张床和床上破烂的棉絮,家徒四壁无一物,就连大家来了坐的椅子也没有,还是邻居从自家家里提了几把椅子过来。经过村干部和邻居的解释才知道:张晓英一家五口,父亲是残疾,手残脚瘸,根本没办法下地劳动,母亲有羊癫疯,时不时发病倒地口吐白沫,抽风半天才爬起来。张晓英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家子全靠乡里民政救济才勉强活下来,从来就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三个孩子老大读初一,弟弟妹妹还在村小读一年级和三年级,靠的都是国家救助,有时乡邻看到他们一家人春荒时节饿得不行,也会给他们半升苞谷几个土豆,或者几块红薯什么的对付几餐,都是张家子孙,一个祖宗传下来的,也不忍心他们饿死。
村子离学校十几里,每个星期六放学回家,都有县城跑乡里的班车顺路而过,学生半价只要五角钱的车费,她却从来没有坐过,不论是星期六下午放学还是星期天下午赶到学校晚自习,她都走路去、走路回,舍不得其实也是没有那五角钱的车费。脚上那双解放鞋,也是补了又补,到处是针线。看到这么多人,张晓英心里有些害怕,叫了声班主任“廖老师”后就躲到了墙角处,惊恐不安地看着这些城里人。陈莯鸿看着这个可怜巴巴的女孩子,心里有些疼,她不知道自己能够为这个女孩做些什么,只是掏出了钱包,把自己假期一个月攒的零用钱都掏了出来,伸手牵过女孩,一把塞给她。“我不要”。张晓英缩回了手退几步,她有些害怕。楚云天也掏出一百块钱,和着陈莯鸿的钱一起递给了廖老师“你是她老师,你给她吧!”,然后又从背包里取出了几碗方便面,那是他和陈莯鸿为自己准备的中餐。看到方便面,两个小孩子眼里放光,也不顾看大人的脸色,最小的弟弟跑上来一把接了过去,放在屋角那张瘸腿的破桌子上。
回学校大家集中后,陈莯鸿和楚云天到一边商量了一下,又找来廖老师,要了她的通讯地址。他俩决定结对援助张晓英,帮助这个女孩一路把书读下去,他们不忍看到这个贫穷的家庭,因为这个女孩的辍学而失去希望。
忙。对于叶冬梅这个农村女孩子来讲,暑假没有一天不忙的。从早上起床办早饭开始,喂猪、放牛、洗衣、扯猪草,有时还要和哥哥、娘到田地里或者大山里干农活,直到太阳下山才回家,根本就没闲过片刻,不过他和哥哥也习惯了这种忙碌的生活。
六月的天亮得早,公鸡一打鸣天就亮了。太阳也慢慢从山那边爬上坡。叶冬梅起床准备一家人的早饭,父亲在县城里拉板车常年不回家,也就她和哥哥加上娘3个人的饭,用不了多长的时间。先生火,再往锅里添水,烧得锅里水冒泡后淘米下米,盖上锅盖烧火焖,其间到屋后的菜园子里摘几把辣椒、茄子、西红柿、豆角,洗干净、切好。等饭熟了刷锅,炒菜。农村生活很辛苦也很简单,常常就是几样家常蔬菜,再配上酸辣椒、酸豆角一些开胃菜,就是平常的日子。至于猪肉什么的都是偶尔吃一顿,鸡、鸭、鱼这些大都是过年过节才有。有时也会在河里摸两条鱼改善一下伙食,不过大都用来换钱供他兄妹俩读书。办好饭后另一边锅里的猪食也煮熟了,在外面干活的母亲和哥哥还没回来,她就先喂猪。等家里忙得差不多了,哥哥和母亲也收了工回家吃饭。饭后又出工,叶冬梅就下河洗衣服,天气热要干活汗水多,衣服天天有换的,她也就天天下河洗衣。好在河离家里也不远,只有十几步路,洗完晾在院子里竹竿上后她就会牵了牛去后山坡上放牛。这是她最喜欢的时侯,她只要把牛往草地上一放,再扯一背猪草,就可以躲进树荫下翻开那本厚厚的《乱世佳人》。这一天的日子,再也没人打扰她,她会很快沉浸在书中女主人公梦境里。这个农村一早爬起床就忙的女孩子,也有着自己对爱情的梦想与希望。直到夕阳快下山时,牛也吃饱了,她就会回家,要准备晚饭了。
大多日子里,都干这些固定的农活,只是到了抢收时,也有几手够忙的,比如小暑过后,地里苞谷熟了,她就要早早吃饭和哥哥、娘去山里掰苞谷,把苞谷收回家,免得山里的小动物和鸟雀糟蹋。
收苞谷算得上一件苦差事,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照着,苞谷地里热浪滚滚,人一钻进去就像钻进大蒸笼,困在里面,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让人更恼火的是,苞谷的叶子,时不时划在身上,在你裸露出来的手臂、脖子和小腿上划开几条小口子,不会出血,汗水淌过却让人又痒又痛,抠又抠不得,最是难爱。不得己,有时只能穿薄一些的长袖长裤,全副武装,偏偏太阳又做对,热得你透不过气来。不过千难万难也不得不收庄稼,俗话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要是不及时收苞谷,就会空不出来地种下一季的马铃薯和油菜。
叶冬梅和娘背着大肚子竹背篓,叶春霖挑担空箩筐,一早就出发了。早上凉快些,可以等收工回来再搞早饭吃。因为天气热,兄妹两都穿了短袖子,娘倒是不怕热,穿的长衣长裤。在苞谷地里来回几个回合,叶冬梅的手臂上就被划了不少血印子,虽然血没有流出来,可汗水淌过后又疼又痒。满头的汗水也湿透了她的长发,可她没有停下手中的农活,总不能让娘一个人辛苦吧。一年四季基本上都是娘一个人田里地里忙,每次放假回到家里,她和哥哥都恨不得把田里地里的农活干完了再去上学。
苞谷收回来后,先堆在岩塔里,晒几天。收完地里的苞谷,塔里就堆起了几座小山,阳光下金闪闪的。晚上一家三口就在月光下剥苞谷,也就是脱粒。要把那堆像山一样的苞谷一粒粒脱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常常干到手臂酸疼。
收苞谷虽然苦,却也苦中有甜,挑一些嫩苞谷放在柴火上烤,烤得金黄,那种清香的味道,嚼在嘴里,不是一般的香。也可以掰一小碗苞谷,在锅中倒点新出的菜籽油,酌点切碎的青辣椒,倒进去苞谷粒中火快炒三五分钟,出锅前放点盐,舀起来就是一道下饭的农家菜。最好吃的莫过于刚刚出来的苞谷粑粑了。挑一些刚剥出的嫩苞谷,脱粒后加点糯米泡水,再用石磨磨成浆,用洗净的芭蕉叶包成三角形,放在蒸笼上蒸,出锅时又糯又香,是大山里馈赠给这些勤劳朴实的农人的美味特产。
最忙的可能是8月下旬了,要扯花生,把沙地里的花生收回家,又要收割水稻,这是农村一年的大工夫,也是农家一年的主要收成。叶冬梅两兄妹都想趁这几天收割完谷子,好去上学,要是没收完,剩下的只能辛苦爹和娘了。这个星期,老爹也歇了城里拉板车的工,回家收割谷子。
蓝色的天空没有风,太阳似一盆烈火在头顶上烧,老爹和哥哥都打着赤膊,身上晒黑了,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叶冬梅全身早就湿透了,汗水不要命地往下淌,不时有稻草划过手臂,划出一道道血印子,汗水流过疼痒难忍,腰也累得直不起来,可她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哥哥在他前面割谷,她不想拉得太远。稻田的一角打谷机”咕咕咕”地响个不停,老爹把娘递过来的稻草把子紧紧拽在手里,一弯腰,草把子那头沉甸甸的稻穗就扑向转动的轮子,“嘭嘭嘭”谷穗像一盒子打翻了的绚丽星星,所有的谷粒都像喝醉了烈酒,蹦跳着扑腾到打谷机四四方方的大肚子里。一把打完后,随手丢到旁边,娘又递上一大把稻穗。等稻草堆得差不多了,娘就随手一把挽起放在旁边。叶冬梅左手一大把稻穗抓在手里,右手镰刀一个半圆,一把水稻就齐齐整整地放在身后地上,就等娘搬过去递给老爹。叶冬梅和哥哥割谷,老爹打谷,娘一个人搬运,还要扎稻草。打谷机斗里谷子满了,哥哥就一担一担往家里挑,把谷子晒在塔里。一家四口各有分工,都在努力地为这个家庭的未来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从湘西回到星城天快黑了,楚云天和陈莯鸿顾不上和其他人一起吃晚饭就直奔汽车站,他们要连夜赶回岳州,因为钱都捐给了那几个贫困学生家里,只留下了车费。车到岳州市已晚上10点,天色太晚,陈莯鸿只好去了楚云天家里。
楚云天家在市政府大院,房子不大,约90多个平方,三个卧室,一厨一卫,还有一个不大的书房,没有餐厅,吃饭就在客厅里。他妈妈早已准备了满满一桌丰盛的菜肴,两人也累了、饿了,洗了手一家子就开餐。楚云天的妈妈很热情,时不时给陈莯鸿夹菜,楚云天爸爸则更关注他们的实践活动,不时询问他们活动情况和感受。
客房是新铺的床单,薄薄的棉絮也是新的。第二天一早醒来,陈莯鸿才想起卫生间自己换下的脏衣物,却见楚云天的妈妈早已帮她连夜洗好了,并且熨干了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她的行李箱旁边。她有些不好意思,也满含感激,却只能用简单的“谢谢”表达自己的心情。
早餐后,楚云天把她送上了回家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