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阴王头一偏,轻巧地避开了。
茶碗从他脸侧飞过,砸在身后的柱子上,四分五裂,碎片迸溅。
“朕听江玥提起过那个丫头,梳拢之夜蓄意接近你,野心不小,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那地方出来的,有几个心思干净的?可朕没想到,你终日打雁,却有一日叫雁啄了眼。”晋元帝厉声道。
褚霁油盐不进,“父皇息怒,千万别为儿臣的事气坏了身子。”
晋元帝冷笑:“说得好听,你若是真的如此孝顺,就不会一意孤行。从前你不近女色,朕只当你眼界高,这些凡花俗物入不得你的眼,没想到朕还真是高看了你的眼光。”
“能让儿臣喜欢的女人,自有她的长处。您替儿臣选妃看的无非是家世背景,容貌才华,可儿臣要的是真心喜爱之人,并非只是王府的吉祥物。”褚霁背脊笔直,上挑的眼尾已透露出一丝不悦,危险薄情。
恍惚间,晋元帝想起了一段旧事。
褚霁八岁,褚瑶四岁时,温禧贵妃再次大了肚子,因先前两次生育拖累了身子,这胎怀得并不安稳,把温禧贵妃折腾得瘦了一大圈,整日都是恹恹的。
已经懂事的褚霁只要下了学,就会带着妹妹守在母妃身边,不能替母妃分担难受,就陪着她哄她开心。
脉象虽然不算稳,可也安然无事,眼看着就要足月,却被先皇后栽赃嫁祸腹中子为妖孽,降生即为不详,日后会杀君弑父,克妻克母。
温禧贵妃听说之后直接气晕了过去,其实这事也好办,只要晋元帝不信,这些话自然只是些子虚乌有的谣言,只可惜他犹豫了。
晋元帝还记得那是个雷雨天,乾龙殿上空的天像要被乍现的白光彻底撕裂般。
八岁的褚霁跪在他面前,高喊:“求父皇让太医去看看母妃,母妃肚里的孩子不是妖孽,求父皇开恩!”
这是这个儿子第一次跪在地上恳求他,也是最后一次。
晋元帝最后还是让步了,只可惜太医去迟了,那孩子已经胎死腹中,温禧贵妃也因此伤了身子,养了几年才慢慢好起来。
死胎从宫殿里用草席裹出来丢掉的时候,温禧贵妃的痛哭声不绝于耳,褚霁冷着脸,拔了侍卫的剑横在晋元帝的脖子上,速度之快竟无一人能拦得住他,只要他一动,那就是弑君。
晋元帝与之对视,却只能看见儿子眼中的怒意和恨意,他知道从那天起,褚霁就已经完成了心理上的弑父。
褚霁最终没有动手,晋元帝也没有追究。
后来皇后因此事作妖被废,温禧贵妃也得到了万千宠爱和如同副后的地位,褚霁兄妹俩圣宠不衰,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晋元帝的眼光闪动,缓了语气,“那你说说你喜欢她什么?”
“有的人,瞧一眼便觉得喜欢。”
褚霁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不近女色的圣人,食色性也,只是从前见过的色都入不了他的眼,进不了他的心,可在那女子跌入他怀中,与之相望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俗人一个。
他不否认自己是因为云裳的容色而心动,所以难得心软饶了她一命又帮了她一把,可再而三的交手,让他情不自禁地被吸引,最后沦陷。
也许,这就是宿命,他注定成为她的裙下臣、花下鬼。
晋元帝叹了口气,坐了下来,褚霁早熟,又是个难得的权谋之士,才能年少掌权,又将兵将收拾得服服帖帖,几个皇子中无人能望其项背。
他虽然是帝王,可也是个做父亲的,自然清楚褚霁从未对谁露出过如此温和的一面,尽管如此,他依然并不满意这个女子。
“父皇若无事,儿臣就跪安了。”褚霁依旧同来时一般云淡风轻。
他出去的时候,正遇到提着食盒的荣嫔,微微点了下头,错身而过。
荣嫔咬咬牙,若是旁的不受宠的皇子是不敢这般无礼的,可偏偏是汝阴王,他对陛下都没什么好脸色,更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嫔妃。
有这样的煞神在后头撑腰,难怪珠儿她们不敢轻易动作。
“陛下就莫同王爷置气了。”谢歆然将食盒里的莲子百合羹取出放在桌上,用瓢羹轻轻搅动,吹了吹递到皇上嘴边,“情之一字啊最是磨人,哪能这么轻易就更改呢?若是操之过急,不过徒增父子嫌隙罢了。”
晋元帝顺着她的手喝下那羹汤,瞥了她一眼,“那荣嫔说说,朕该如何做呢?”
“陛下要臣妾说,那就不许怪臣妾说错。”谢歆然娇俏一笑,“臣妾想着啊,陛下可以办一场宫宴,将七州十二郡的贵女都召进宫中供王爷挑选,王爷自己有相中的就更好了,若是没有,陛下干脆给王爷赐婚,哪个男子还嫌佳人多的。”
“只怕这样的宴会阿霁连来都不会来。”晋元帝叹道,“倔驴一个。”
“这有何难?也将那春坊女子邀来参加宴会不就好了,有她在还愁王爷不会来?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舞姬,来了看着这七州十二郡的贵女说不准会自惭形秽,心生退意,也好让王爷比较比较,麻雀和凤凰的差别。”谢歆然笑得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