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濯枝给他磕头认错,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秦王勉强笑笑,说:“陛下的意思,臣都明白,这回真是对不住檀监事,今儿本是个好日子……”“为陛下分忧,是奴婢的职责,王爷不必放在心上。”檀韫看了眼外头,“天色也不早了,您快早些回府休息吧,奴婢也要回宫复命了。”秦王“诶”了一声,转身走了。他一走,傅一声上前拦住要走的檀韫,作揖道:“世子说檀监事的衣服湿了,仪容有损不好面圣,为您备了身干净衣服。”檀监事看着他,“世子何时与你说的?”傅一声说:“世子用眼神说的。”“那你们主仆俩还真是心有灵犀,难怪世子最看重你。”檀韫说。傅一声听出他话里有话,颇有种骂他和主子狼狈为奸,一丘之貉的意思,微笑道:“檀监事抬爱了,卑职竭力为主子分忧罢了。”檀韫没有再说什么,被带到后院的一间客房,架子上挂了一件沧浪色的团领袍,绣银白栀子,用浅淡的草木香熏好了。他示意不必侍奉,傅一声便带着长随先关门出去了。檀韫慢条斯理地换上干净外袍,肩宽、臂长、腰尺等处的尺寸无一不合适。这傅世子……他轻轻叹了口气,拿着原先的袍子出去了。傅一声候在门外,见他出来便说:“世子已经先着人入宫禀报了,监事不必赶着回去,府中备了马车和车夫送您回宫。”拒绝应该也是白费唇舌,檀韫于是只说了声“多谢”,跟着傅一声往府外去了。中途果真开始下雨,枕莲湖的荷花菱叶打成碧浪,一片好漂亮的绿锦池,清爽的风吹进廊下,檀韫轻轻吸了口气。走出廊角的时候,前头的一条鹅卵石径是露天的,傅一声说:“监事稍等,送伞的人马上到了。”檀韫本想说快步跑过去就是了,但又响起身上这件袍子不是自己的,当妥帖些才是。他们等了一小会儿,身后响起一道轻巧的脚步声,一道伞檐从檀韫头顶伸过,“走吧。”“……”檀韫没有回头看,迈步出了廊角。傅一声没有再跟上了,他们两人一道往前走着,气氛竟然很祥和。檀韫记得这条路,估摸着要到了,突然说:“这雨势不小。”“你喜欢下雨天么?”傅濯枝问。“若要出门办事,我私心还是希望不下雨,否则多有不便,但寻常时候还是很喜欢的。”檀韫伸手探出伞檐,用手背接了几滴雨,又收回来,“春雨连绵,夏雨澎湃,秋雨清冷,冬日雨雪纷飞,铺天笼地,都各有趣味。”“那很好,”傅濯枝说,“我不喜欢下雨。”“因为世子出生那夜下大雨么?‘濯枝骤雨,时蕊饮露2’,大雨突来,洗濯枝叶,一切秽土脏泥都将葬于雨中,草木汲取,滋润生长。英国公为世子取的这个名字,不仅意趣,还很吉祥,是一片慈心。”眼见府门就在前方,檀韫转身停在傅濯枝侧前方,作揖道,“我不劝世子‘放下屠刀’,只愿世子把心放在待您好的人身上,莫要空耗时光,亏损心力。对于不希望世子好的人来说,您越恨他,他越得意,可您的恨只能伤己,不能伤他……死人更是。往事不可追,世子往前看,才能天清水明。”傅濯枝撑着伞,伞下的檀韫半垂着头,眼睛的弧度尤为漂亮,竟叫他窥出几分温柔。他虚扶了檀韫一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檀驰兰希望我好么?”檀韫抬起眼睛,目光掠过世子被雨打湿的左肩,落在世子涟漪轻泛的眼睛上,说:“檀驰兰盼着世子好。”雨太大声了。傅濯枝好似没有听到檀韫的声音,没有回答,只是朝他笑了笑,把伞柄放在他手心,说:“去吧。”叹往事檀韫这几日睡得不好,总梦见傅世子在哭,美人落泪,梨花带雨的好不凄楚。悔不该打那两巴掌,檀韫想,这下被赖上了。“小爷,您眼下都有乌青了,还是叫个御医来看看吧?”翠尾担心地瞧着檀韫。“只是睡不好,晚些时候煮碗清心剂喝了就是了。”檀韫从躺椅上起来,揉了揉眉心,“世子这几日在做什么?”端午一过,挂屏也换成了山竹图的样式,翠尾掀起来,和檀韫一道出了书房,往楼下去,路上说:“那日陛下不是罚世子禁足一月么?世子安生地待在府中,没有什么风声。”檀韫说:“世子的性子,把他关在府里好比苍鹰囚笼,去给柳来说一声,让他去陛下那里给世子求个情,免了禁足……算了,闹出那样的事情,陛下只是罚禁足,还是偷摸地罚,已经是宽恕许多了。”岂止如此,陛下对世子的态度算得上格外纵宠了,虽说其中有安抚英国公府的原因,但陛下对傅世子本身的态度也是好的。其一,两人自小来往,有交情;其二,陛下虽说时常骂世子混账孽畜一类的词,但心底里很羡慕世子的性子,他不能也做不了那样的人;其三,傅世子这个人虽说不着调,但他的心是“正”的,这么多年也从没做过半点当真不该做的事情。檀韫想起上一世,傅世子杀了珉王,又自焚而死,那帝位是谁来坐?小皇子么,或者是……他眼前掠过一张金相玉质的脸,傅渡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