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朝兮满腹心事,她拐过月洞门,险些与从凌霄院疾疾走出的紫芙撞在一起。
“姑娘,您去静尘院太久……奴婢这才来瞧瞧。”紫芙满面忧色,一眼就看出来言朝兮缩着脖子,敛着手,很不寻常。
她也才十六岁,却步步思虑周全,是凌霄院除了言朝兮外,公认的主心骨。
紫芙捧过言朝兮的手,被绞破的皮肉震惊得话也说不出,串串泪珠滚到言朝兮的怀里。
言朝兮缩回手,十分成熟拍了拍紫芙的肩,笑嘻嘻道:“紫芙姐姐一定要小心为我上药,勿要留疤,我将来还要做书榜魁首的。”
紫芙愣愣看着前方步步沉稳的言朝兮背影,与她心中那个凤冠玄袍的国后身影重叠。
她心脏被针扎似的:原来,姑娘在去君都鲁国公府之前,依旧是过这般日子吗。
那她重活一次,又算得了什么呢?
……
又来了。
梦里理应是没感觉的。
言朝兮望着铜镜中女郎遍身朱浓,却觉鬓边凤簪冷得像块冰,那袭嫁衣,无不彰显雍州宋家的财大气粗。
嫁衣以寸金难换的曦华锦为底,金翼凤凰于缠枝牡丹上翩飞,在檀窗透过的天光中竟如活物。
她肌肤胜雪,应是才过及笄,脸蛋还携了几分姑娘的弧度圆润,眉如远山含翠,鼻梁挺直,唇角天然带笑,最妙的是那双秋水剪瞳,青羽长睫微敛时,粉面妖娆,堪得上国色天香。
让言朝兮想起紫芙日日为她梳妆时不时的赞叹:“我们姑娘若是往后长开,也是君……凤玱才貌最出众的女郎呢。”
梦中,身旁年轻许多的紫蕊正要为她添点口脂,却被言朝兮拂去。
她嫌白日那场戏膈应。
这分抗拒竟使得言朝兮在梦中有几分松动手脚的自由,但又太过短暂,短暂得几乎让她觉得这只是错觉。
窗外突然传来少年清越如冰棱般的嗓音:“阿端姐姐……让我背你出阁罢。”
雕花窗棂被一束乌鸢挑开,沈二翻进闺阁,玄色劲装沾着晨露。
不对,眼下他应该是方炽楼。
他望着盛装的宋端娘怔了怔,柔嫩的乌鸢蓝紫花瓣簌簌落满织金毯。
这分怔愣竟让言朝兮有一丝恍惚……对方不是在作戏。
“聿风虽身子骨不太康健,但背我两段路也是绰绰有余。”言朝兮听见自己不自觉开口道。
她下意识攥紧手中玉梳,梳齿刺入掌心:“炽楼……不必再为我费心了。”
“是我……心甘情愿!”他突然将乌鸢塞进她怀中,温热呼吸拂过她耳畔丹蔻,“我以为姐姐总明白我的心意,若它日言荞负你……我便折了他的腿!”
他红着眼翻窗而去,终究余下半句散在春风里。
“我此生,皆心意不改。”
喜烛“啪呲”一声打断余音,有人正步入她所坐的檀制百子千孙拔步榻。
言朝兮捏紧了手中金扇,心中幢幢然。
这天杀的梦,难道要让她替嫡母和言荞成婚吗?
言朝兮无比想挣脱那具躯壳时,却听到来人声线比欲断的琴弦还要冰冷:“宋姑娘……”
她大着胆子露出星点秋瞳,却瞥到来人若披烟雾,身着同款华锦,游蛟金冠束尽青丝,面孔华美非凡,剑眉凌厉,鼻如峻峭玉山,其眼睑轻薄,睫羽勾勒出一双极为轻蔑冷淡的丹凤眼,唇角偏下,不怒自威。
这哪里是言荞!
言荞是蔚然清风,而他却像从古墓刚刨开的青铜古树。
让人分不清到底是雍容华穆的藏品,还是沾染毒药的杀器。
那郎君正剥着只光亮的柑橘,让言朝兮看清他双手骨节分明,指如白瓷,偏食指里侧有一红痣。
那粒红痣,简直蛊惑人心。
“我忧虑屋内闷闷,便先来看你……”那郎君携着笑意,伸手放在言朝兮眼下,让她看清这手心躺着半只剥好皮的柑橘。
言朝兮沉默不言看向那只只剥了半边的柑橘——这是言荞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