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淫朝堂仅一年,她太懂如何授封定罚,宽慰人心。
分明是恩旨,宋惜霜却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地狱钻出的恶鬼,在啃噬数万名将士的骨血。
沈明徵!连两具尸骸都是你手中的棋子么!
江妗匆忙拭泪接过木匣,拉着薛侞向主位下跪,言辞恳恳:“娘娘仁慈!”
轰地又一阵雷击,长乐殿倏然紧闭,混沌中稚子哭泣声不绝于耳,百官群沸。
“是东岚人打进宫了么!”
“慌什么?烽台未燃,战鼓正歇,康温怎可草木皆兵。”
“贺平南狼子野心潜伏造怪,方才献礼薛将军二人不正是血淋淋之例!灵晔,吾等还是快寻机而逃罢!”
……
宫人穿梭点烛间,宋惜霜气急毒发,她生生咽下喉间的血沫走向金台,举起玄光剑对准花案一劈。
花案“轰”一声坠落高台,众臣闻声定睛不言。
在玄翎卫刀锋下的张祷不知动了东南处哪处花樽的机关,宋惜霜所立高台之后,竟出现了一道黑黢黢的密道。
“此道通往昔日谢太皇太后清修之地——菩如山虚弥观,越过此山便是凌洲王驻军所在。”玄光剑所指之处,宋惜霜冷然发声。
“妇人之见!雍都重城,岂可拱手相让!”户部尚书纪俭弃了玉笏,放声殿内。
“纪大人如此抗举,不过系因尔族丝绸根脉商基在此。原来纪大人舍不得富贵荣华,却舍得妇孺被东岚人抢去为奴!”谏官江灵晔掀了凉薄的眼皮,嘲讽道。
“灵晔小儿,你……你修得满口胡诌!”纪俭气得怒目圆睁,似是想到何许,他面色同样灰丧下来,愈发底气不足。
金殿内,多名內眷不知何时褪弃神服解尽簪珥,只着约素便麻,她们携夫女或是整肃与拂泪,向着主位上的宋惜霜再拜再叩。
宋惜霜点头让步,欲搀年迈苦叹的江太夫人,却被她连连道“不敢”二字后拂去。
张祷颈间见血,匆忙率前指路。
有之表率后,户部尚书纪俭诸人也狠狠褪下朱衣摔掷进贤冠,怒容灰面直奔密道,更有余者暗自窃取了贺礼中的玉如意等贵重之物藏袖奔逃。
*
终了宫人也奔尽,殿里只余跪在一角神龛前的宋惜霜与躺在案上饮酒的江灵晔。
“娘娘昔日有言,求仙问卜,不如自主。今日竟也肯拜一拜这菩萨。”江灵晔戏谑道。
宋惜霜阖目听漏,心中估算着雍都百姓奔逃的时辰方位,敏锐忆起这句话从未在江灵晔面前提起。
正德门暮鼓忽地断截,长乐宫的暗道传来巨山崩响,数以万计的哀嚎声渐渐沦为虚无。
他们都没逃出去么,这绝无可能!
宋惜霜蓦地睁眸,冰凉的玄光剑锋已无声无息倚在她脖颈上,发髻被截散,三千白发流泻而出。
她颈间肌肤溢出血痕,从剑刃反射的光芒中,瞥到那执剑人无比令人熟悉的神情,心脏瞬间停止跳动。
这不是江灵晔!
剑锋愈逼愈近,她拔下凤簪旋身直抵来人胸口,洇出一片血花,却听见那人嗤笑:“阿妨,好人都让你做了,孤做什么?”
她亲手杀死的夫君,愍帝东方昼,如今正撕下她少时未婚夫江灵晔的人脸。
他昳丽庄穆的面容上,嘴角上扬出一丝弧度:“宋惜霜,你就是这么对夫君的?”
“东方昼,你死不足惜!”她从牙缝中狠狠挤出他的名字,像要将他碎尸万段,“江灵晔呢?百姓內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