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春,夏未到,天已经燥热起来,树上的蝉提前叫响。庭院中宴会气氛高涨,未受到影响,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角落两人格格不入,尤其其中穿着鹅黄翠绿衣衫的女子愁眉不展。蝉鸣不停打断女子悠长的叹气,叹气声卡在嗓子中间,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女子更觉气闷,扫过远处喧闹的人群,不满地跺脚,嘟嘟囔囔道:“吵死人了!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歪瓜裂枣聚一块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咱们不看他们,免得脏了眼睛。”
“来的都是陵安才俊,有些已经在朝堂中谋职,可不是酒囊饭袋。莫存偏见看轻人,惹恼他们。”那人看书的头不抬一下逗弄道。
女子闻言双眼瞪大,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序,闪身在这人对面坐下,企图将除自己以外的人堵得结结实实。
“小姐您可千万不要这样想,谁不知道百花宴实际上是相亲会,良家公子怎么会来?再者退一步讲,小姐什么身份?他们什么身份?给小姐当马夫的资格都没有!”
小姐无奈一笑,放下手中的书籍,递给旁边哭丧着脸的人儿茶杯,“今年天热得早,果儿喝点茶水,润润嗓子,消消火气。”
“哎呦小姐祖宗,奴婢现在哪有心思喝茶。您现在是香饽饽,万一在百花宴被不长眼的缠上怎么办。”
蜜果恨不得将江愿椿团在一块放在衣衫里好好护着,她操心成这样并无道理。
父亲是户部尚书,母亲是辅国公嫡女,这般家世,人人称羡。可这出身,却也让江愿椿身不由己。
江愿椿年方十七,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与她同龄的女子,大多已许了人家,有的甚至已为人母。可叹这世道,婚姻从不由己,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寻常百姓尚且如此,更何况她这般高门贵女?她的婚事,注定是利益交换。没有选择的余地,后半生的命运早已被他人攥在手中。
她能拖到今日未嫁,除了常年随师傅游历在外,只能说运气使然。可这份自在,终究脆弱。一封家书,便能将她召回,困在陵安城中,寸步难行。
眼下这场她不得不赴的宴席,稍有不慎便会卷入流言。若真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只怕隔日她便会被人送上花轿,从此与自在无缘。
江愿椿自然知晓蜜果所作所为的用心,不再逗弄她,真诚认真道:“宴会非我自愿来。果儿放心,我不会随随便便被人哄骗了去,男人我是瞧都不会瞧上一眼的。”
说是这样说,做也是这样做。江愿椿重新捧起书本,头都不抬一下,沉浸在书中的世界中。蜜果放松地松口气,只是没过一会,她发现自己小姐的眼神不知道飘向哪里。
蜜果警惕顺着视线看去。
远处回廊衔山环水,亭阁疏朗自然,小环洞桥相连,蜿蜒曲折,恍惚只觉浮于水面;山石环绕,满目迭嶂,气势雄浑,失神间似乎深山峻岭中;古木参天,植竹万竿,枝叶苍苍,繁花簇簇,偶有鸟鸣,宛如身处仙境旷野。
而仙境中少年身姿修长,松松散散斜靠在柱子上,撒着手中鱼食,他面容俊秀,神情悠然,此景烘托下宛如不受凡尘所扰的逍遥神仙。
亭中自称文人墨客的权贵子弟恰恰看不惯享受世俗繁华喧闹,却事不关己的旁观,将其余人当笑话般,令人恼火。他不是高高挂起吗?那就硬拉他入纷扰中。
他半阖眼眸,没有因为眼前人粗鲁的打扰而感到烦躁,轻轻叹出浊气,唇角勾起,缓缓起身。
黛紫衣衫翻动,手腕转动间,湖面上飘了层鱼饵,纸张上多出随意的寥寥几笔。墨迹未干的毛笔落在一旁,任笔尖墨渍晕染开来。
少年已经重新回到位置上,围观的纨绔才堪堪回过神,嬉笑打闹着围上去。不屑轻蔑陡然僵硬在脸上,半晌后,喉咙中挤出干巴巴地笑声,撑着骄傲的神色嘲弄。
发生的荒诞无稽似乎与他无关,少年怡然自得使搭起戏台的人们只能独自演完一出无聊的戏,令人耻笑。
衣衫华贵的包围中他一身粗糙布衣,权势富贵的颓废礼仪下他惬意倦怠。充满恶意的围观,最后反倒像是簇拥。
蜜果自然能够感受到少年郎超凡脱俗的气质,当然也能从那群草包的神态中看出他不是中看不用的。
她匆匆收回视线,江愿椿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回视线,仿佛对少年片刻的留神只是错觉。蜜果眼睛眯起,在两人身上转悠,最后死死盯着少年样貌暗骂声:“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