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深,柳蕴初才带着满脑袋新知识躺到了床榻上,盯着烛火还没有触及到的房梁,她终于得以喘息片刻。她没忘记充满远超故乡的科技、未知的力量,贺知旌的生死时速。在那样危险的世界,她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那般恣意,柳蕴初不敢想象。但是总归她见到贺知旌平安无事。在见到贺知旌的那一刻,柳蕴初才知晓这份亲情、友情,还在以世俗意义上的方式存活在世界上时,她是多么庆幸。在生者的世界仍存有她认可的锚点,她并非孑然一身。故人一往无前,已在前路。她也该重振旗鼓,在未知中探寻自己的方向。这一觉睡到了天亮,柳蕴初第一次在脱离故乡后自然状态下睡得这么好。就是大早上的被提到太子殿下跟前用朝食,有种回味起早八上班的不美妙。看向一桌子菜肴,柳蕴初想起这好像是她离开故乡后第一次吃早饭,往常不用吃东西桓翳都会放任她睡到日上叁竿。她的身体不吃不喝一般情况下不会有问题,不过现在融入人群就得恢复人的生存习惯。席间宿准并不言语,只是慢条斯理的享用朝食,偶尔黑沉的鹰眸扫过她。沉默的间隙中,柳蕴初也大着胆子时不时看向宿准,五官深峻,神情冷漠而傲然,许是军中历练的缘故,坐在那宛若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风姿凌厉。“为何这般看孤?”宿准眉峰微聚,眸中疑惑。柳蕴初被直白点出,一时无言,最后讪笑着胡言乱语:“瑾在虞国多年,未曾见过像皇兄如此美如冠玉之人,一时失态让皇兄见笑了。”昧着良心对未曾谋面的虞国人进行了一番拉踩。恭维的话宿准听过不少,这般轻挑夸赞他的外貌却是罕见。宿准冷下脸瞥过柳蕴初的锦袍:“吃完了就去换身衣服,稍后随我同去城郊大营。”“…”柳蕴初无奈地看着碗底未尽的食物,起身领命。走出厅堂不禁小声嘀咕:“这马屁也太难拍了……”跟随身后的魏青崖差点脚下一滑,赶紧余光瞧了眼厅堂内坐在主位上的人,神色无异,这么远的距离应当是没听见。饭桌前,宿准冷嗤一声对副率道:“有进展吗?”“回禀殿下,荆王在进入边境时曾遇截杀,原先陪同荆王的两名臣子死于乱刀之下,具已查验身份,和荆王的叙述都对得上。”杨副率想起昨夜他巡卫府上时看到的情形,迟疑道:“荆王身边的侍卫魏青崖也无任何疑点,只是昨夜四更属下看到他从荆王房间鬼鬼祟祟的出来。”就算有要事相商,也不至于门房紧闭,过了叁更还不歇息,那荆王可还没病愈。他看着太子殿下脸色黑沉如水,有点不太敢讲下去了。“继续说。”宿准想起方才那人轻佻的语气,神情微变,看着满桌佳肴再无任何胃口。听闻虞国娈童断袖之癖蔚然成风,难道荆王宿瑾也染上此癖?“侍从们说荆王晚膳后就遣走他们,说荆王喜清净,不许离近。”杨副率声音越来越低。颀长的身影站起身,裙甲间互相碰撞发出一片金石之声,墨发披散蜿蜒在如山般挺拔的脊背,他紧抿绷直的薄唇轻启:“在测出荆王的资质之前把魏青崖和他分开。”少数人有修炼能力的人中,大部分都诞生于皇室贵族,而资质修为这种东西若是有心隐瞒实难探查,当然大部分人出于拜师修炼不会这么做。但宿准曾面对过釜底抽薪的敌人,对于这些勾心斗角间的封王公主,只有命悬一线才可见真章。几年间冒进争抢的封王公主皆已被他扫平,剩下伺机而动的皇子皇女中大部分人的实力他都了如指掌,只有这位自小为质的荆王他知之甚少。一个失去母妃、没有身份背景、在异国乐不思蜀的质子他原本是不放在眼中,可宿准没想到他能在虞国皇室的手中悄无声息离开。这段时间以来,不管是虞国人还是他安插的探子都没有实时获取她在虞国境内逃亡的踪迹。若说荆王全凭运气,宿准是不太相信的。柳蕴初换上侍从准备的甲胄、长靴,在门内遥遥看见府外横槊跨马的卫队,太子长剑在手,赫然在前。不知道是不是柳蕴初的错觉,她感觉到太子对她神情有了几分明显的不喜。看向自己面前的马匹,柳蕴初略有犹豫,但当前头的目光扫来时她咬咬牙还是翻身上马。她回忆着和魏青崖交代的要点,和自己从前在景区草原体验过的骑马经历,扬鞭跟上太子的卫队。一路上魏青崖始终策马在旁边护卫,实则不动声色地给柳蕴初示范技巧。所幸马匹温顺,道路宽敞易行,柳蕴初有惊无险地跟随太子卫队抵达城郊大营,太子先行一步与诸将商议要事,而她则由另一名副率引路去了一顶帐篷。帐篷内宽敞整洁,只有简易的一张床,矮桌和炭盆。那名副率笑眯眯道:“军中一向朴素,荆王勿怪。”柳蕴初寄人篱下自是不会有异议,只是当得知魏青崖要被调离时,眸中覆上一层不悦:“杜副率,魏青崖随本王出使虞国多年,多次护本王安危,岂能让他去做装卸粮草的辅兵民夫!”她连字都认不全,魏青崖若是离开,她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了。魏青崖也没想到这女子敢与太子部下呛声。“这……此乃太子殿下的意思。”杜副率憨厚的笑容一滞,杨兆那家伙不是说荆王唯唯诺诺吗?。心头稍微一转就知道这里头必然有宿准的授意,但他是太子应当不会料理这么详细。而且这位杜副率昨日到今天都没见过,身上尘土灰扑应该是一直在军中,于是柳蕴初横眉冷哼:“皇兄宽厚待人,昨日说起兄弟久别,热切之时还邀本王抵足而眠,硬要本王从驿站搬出。今早还与本王同进朝食,叙话良久,怎会就这样打发本王身边的人?”说着便假意迈步朝外走去。“本王倒要问问皇兄,这般随意打发可是皇兄的意思?”杜副率是军中粗人,虽然他很难相信太子殿下会做出邀人抵足而眠的热切之举,但乍一听也有些被唬住。许是从前深宫中的确和这位荆王有几分手足之情。原先只是想随便应付杨兆那小子扔过来的事,但他说只要调开魏青崖就行,也没说怎么办,所幸卖给荆王一个人情,别让她闹到太子面前。“荆王留步!荆王留步。”杜副率赶忙拦下柳蕴初,挠挠头笑道,“荆王错会末将的意思,魏侍卫高大壮硕,去做卸运粮草的辅兵民夫未免可惜。”他打量着魏青崖,盘算着试探道:“做一个什长,荆王意下如何?”柳蕴初皱眉,听起来比前边的要好点,不知道时间活动上能否自由点。她眼神征询魏青崖的意见,魏青崖也知道杜副率定是有太子授意,此处是太子地盘,军中一向看战功实绩说话,杜副率也不可能给更高的位置了。魏青崖抱拳向荆王道:“属下愿意领命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