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虫伏于草丛,低鸣未歇,声声不安。月光洒落,透过雕梁画栋,覆于碧绿光洁的檐角,也落在青砖铺就的庭院,最终无声地,落在池阁前孤立的身影上。
李重翊倚栏而立,手中捻起一颗石子,懒懒一掷——
啪嗒。
池面被砸碎,波光倾泻而出,皎然月色随之散作细碎的光斑,氤氲在晃动的水影中,仿佛某种遥远的幻梦,被骤然打破。
他烦躁地拍去指尖沾染的薄灰,又忆起方才在大理寺的一幕。
烛火轻晃里,案卷铺满长案,纸张上墨色未干,上官若把他、赵玄英、司马横三人一道推出了门,笑道,“我一人足矣,不需要帮忙。”
砰。
门在他们三人面前,毫不留情地合上。
留下他和那二人面面相觑。
李重翊目光微冷,指节缓缓收紧。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
在他的目光里,她亲手接过小牡丹偷来的罪证,亲口与林秀娘密谈,亲身藏起那封口供。
上官若背着所有人,想要扳倒韦家。
那为何,也要将他关在门外?
他才是韦家的敌人,才是齐王的敌人,才是这世间唯一该与她并肩的人。
他该与她一道翻阅户籍,一道整理迎香楼的罪证,而不是像赵玄英和司马横那般,站在门外,任由她独自一人涉险。
他不甘地想着,心底某个被强行按捺了数月的念头,在此刻倏然苏醒,猖狂生长。
就像他看见她捧着伤手,零落地站在那里时。之前数月的疏远,在他疾跑向她时,终作徒劳。
可不该是这样的。
他闭了闭眼,指节紧扣剑柄,冷硬地提醒自己。
她不是王若琬。
可那一双眼睛,却偏偏相似得过分。
风起,卷起池水涟漪,他垂眸看见水中倒影,鬼使神差地伸出剑尖,轻轻点碎那一弯月色。
剑尖在水面上轻点,画出一个模糊的字——若。
他猛地拔剑收回,像是试图斩断某种不该生出的错觉,转身落座,冷声道,“刘风,笔,纸。”
刘风依言取来,他握着狼毫,轻落笔锋,笔尖勾勒出记忆里无比熟稔的轮廓。
他画过无数次王若琬,每一笔都清晰如昨。
鹿眸澄澈,其中星点光华,毛笔微勾出她圆润柔和的颊线,颜料点出饱满朱唇,眉目间自带温婉端雅,是典型的文臣之相。
李重翊画着画着,笔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轮廓削瘦,眉眼间暗藏锋利棱角,虽生就一双同样盈盈流光的眼睛,但面目似有久经风霜的倔强。
直到画卷一角的梅花画就,他才知道自己画错了。
画中人,不是王若琬。
是上官若。
李重翊脸色微变,恨恨地将画揉成一团,随手丢向远处。
“刘风!纸,酒!”
烈酒入喉,灼烧着喉管,一如他心底翻涌而起的燥热。他执着初心落下每一笔,试图复刻那个记忆里的影子,可一次次画出的人,都是上官若。
她抬眸一笑的模样,她捻着笔杆专注思索的神态,她皱眉时眸光微闪的神色……
一幅接一幅,满地画卷,尽是她的身影。
刘风看着他画了又扔,扔了又画的样子,为难道,“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