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掏出巾帕,掩面低声呜咽,“奴家认命。阿宝自小体弱,伤口愈合得慢,这也不算什么。坏就坏在,他受了惊吓,自那日起便反复高烧,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前几日好些了,今晨起,又烧得厉害……”
鞋底纹并不锋利,可阿宝胸前的伤痕深至留疤,必是被踹又被搓磨踩踏。
她话未说完,李重翊已然抬眼,缓缓道,“那踹他的人——是韩小郎君,是吗?”
孙大娘浑身一颤,慌张地抬起头,却撞上他沉冷如铁的眼神。
一瞬间,她所有的挣扎都化作了徒劳,最终低下头,垂着眼,嗓音苦涩,
“……正是。”
三人皆沉默下来。
寂静庭院里,一只南飞的雀鸟携两只幼崽轻巧掠过青色屋脊。
屋脊下,檐角滴落一颗晶莹雨滴,砸在檐下女子的宝花缬纹裙角,绽出一朵微小的雨花。
那女子目光悠远,跃过根根朱红廊柱,跃过庭院中石阶花草,定格在上官若一双将蹙未蹙的愁眉上。
侍女秋莲仿佛心领神会,问道,“娘子,可要奴婢派人去请那位小大人?”
女子淡淡摇头,“人家有公务在身,我凭何打扰他人?秋莲,我们再等片刻吧。”
她的目光里,孙大娘随差役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去,上官若与李重翊亦跟随其后,约莫过了一刻钟,三人方行至孙大娘的住处。
孙大娘安顿好阿宝后,抬眼便见上官若拨弄着屋内的炭盆,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大娘,你们屋内,每个人都有如此的炭盆吗?”
孙大娘怔了一下,点头,“似乎是的。今年秋日格外冷,各房里如今都有此等炭盆。除了林氏房中有一座火炉,我们这些下人,都是生这样的炭盆。”
室内光线昏暗,火盆边缘满是烟渍,盆中盛放着劣等的黑炭。
上官若静默片刻,脑海中隐约闪过井底打捞出的碎布,指尖缓缓摩挲着袖口,渐渐陷入思绪之中。
忽然,一道稚嫩的童音划破了沉思。
“红鱼!红鱼!”
阿宝躺在床上,艰难地睁开眼睛,口齿含糊,仿佛仍沉浸在梦境之中。
“阿娘……阿宝还要看后院的红鱼……”
上官若目光微动,转向孙大娘,“案发当时,你带阿宝看鱼后,确是在后院散步?”
孙大娘瞥她一眼,缓缓点头,“是……阿宝那日精神好得很,我便让他自己回来,独自在后院走了走。”
此刻,沉默许久的李重翊突然开口,嗓音低沉,“大娘,在你看来,谁最可疑?”
这一问,仿若一点火星,瞬间将孙大娘点炸。她猛地起身,气得叉腰往外啐了一口,“还能是谁!若不是那黑心的林氏,谁有这个胆子!淑娘打小就疲于应付她,韩小郎君更是因为贷子钱躲着她。她怨气难平,一怒之下杀了人,天经地义!”
李重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幽深,“可她与韩小郎君,到底和解了,不是么?”
孙大娘嗤笑一声,“和解?凭那一张欠条,就想和解?官府认不认那一张破纸,倒还另说呢!”
屋内倏地陷入死寂。
上官若手中的拨炭钳微微一顿,眸光讶然地看向她。
孙大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色顿时白了一白。
已经迟了。
李重翊微微一笑,走近她一步,轻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你怎么知道,还有一张欠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