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翠竹居内。
翠竹居坐落在宋府东北角,其内栽满翠竹,长窗大开间,宋父坐在主位,洛夫人带着宋知鸢坐在下首。
洛夫人回到长安一事,宋父一直知晓,算起来,宋父也与洛夫人有一点亲缘关系。
宋父的已故正妻是洛夫人的小姑子——这关系是曲折了点,但是长安就这样,高门大户之间的男女互相娶嫁,难免沾亲带故,有时候辈分都不知道怎么排。
他却不曾想,洛夫人竟然能带着宋知鸢在今日登门拜访。
宋父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洛夫人这是来替宋知鸢做脸面,来为宋知鸢求情来了。
毕竟宋知鸢是宋府的嫡长女,离开了宋家,她什么都不是,迟早还是要回来的,看看,这不就请了长辈过来说情了吗?
故而宋父姿态拿捏的很高,见了洛夫人后,端坐在高台上,抿茶不言。
倒是一旁的洛夫人先开了口,语调平和道:“听闻宋大人要为你那养女办及笄宴?”
宋父眉目冷沉,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刺儿:“本官为本官的女儿办及笄宴,有何不可?”
他像是没看见宋知鸢一样,故意在宋知鸢的面前称呼宋娇莺为女儿。
说话间,宋父又抬眼去看宋知鸢——这个女儿他太了解了,生来就是个矫情的性子,一定会吵闹起来。
但宋知鸢没有。
他那女儿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像是没听见似得。
宋父微微拧眉,而正是此时,一旁的洛夫人开口道:“当然不可。”
“哦?”宋父的目光又落到洛夫人身上,面色微冷道:“有何不可?洛夫人竟然要来指点我府内家事、为一个不孝女来出头了吗?”
说到此处,宋父猛地站起身来,语调难掩愤怒,大声道:“宋知鸢,我到底有何对不住你?我养大了你!我给你锦衣玉食!你是丞相府的千金!你过去到底都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自己不清楚吗?今日你竟然叫一个外人来质问于我?你心中可有孝道?我告诉你,宋娇莺的及笄宴,我必是要办的!你不肯给你妹妹认错,那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宋知鸢依旧面无表情的坐着。
洛夫人却是缓缓站起身来,道:“宋大人这般说,倒是知鸢的错了。”
“不是她的错,难道还是我的错吗?我这个当爹的照顾她,生养她,竟然有错?”宋大人更是诧异,似是想不出洛夫人的话为何这般说。
“宋大人没错吗?”洛夫人讥诮道:“当初宋大人答应过华阳,不会再与过去的女人和孩子有牵扯,但是华阳去世之后,却将这宋娇莺以养女之名接回来,百般疼爱偏袒,甚至还委屈宋知鸢——这桩事儿,你以为没人知道吗?”
当洛夫人的话落下的时候,宋大人的面色骤然变幻。
他的所有愤怒都僵在了脸上,一时间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因为他真的以为没人知道。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华阳发现了他早有妻女,他跪地恳求,华阳才没有和离,只要他将人处置了就好,他以为这是夫妻迷事,后来华阳死了,他就以为这件事无人所知了,才敢将自己的骨肉带回来,才敢借着“养女”的名义,无限的偏袒宋娇莺。
却不曾想,这洛夫人竟然知道!
宋父脸色铁青,下意识的看了宋知鸢一眼:“你胡说八道,你可有证据!”
“自然有。”洛夫人道:“当初华阳与我写过书信,我自有凭证,若是宋大人要反驳,不若拉那位宋姑娘去请个蛊医来测一测血脉,自有分辨,若是我冤枉了宋大人,我给宋大人赔礼。”
宋父面色更青,说不出一句话。
洛夫人步步紧逼:“宋大人,当初你期满华阳,说你不曾成婚,实乃骗婚,华阳去世后,你背弃誓言在先,瞒骗众人、欺辱亲女在后,这档子事儿,若是捅到了御前,不知道多少人要戳您的脊梁骨呢!过些时日便是京中百官大察,御史风闻奏事,言官压迫,您可受得了?”
思及官途,宋大人脸色几度变幻,最终咬牙道:“你想做什么?”
“将心比心,您为您的子孙打算,我也为我的子孙打算,您把您那养女接过来,我不管,但她欺压到了华阳女儿的头上,这不行。”洛夫人微微一笑,道:“知鸢岁数大了,到年岁了,这府里也没有亲母照看,日后便安排给我,由我给她寻个好人家婚嫁吧——当初华阳带来的嫁妆,我得给她带走。”
女子安身立命,最重要的是钱财,其次是夫家,两样都照看好,洛夫人也对得住泉下的华阳了。
宋大人几经踌躇,考量极多。
首先这件事不能传出去,对他名声有污,他们文人最重风骨,他不能丢这个脸面,但他也不想舍了宋知鸢与华阳的嫁妆出去,这原本都是他们宋家的,怎么能给外人呢?
这不行,还是要将这女儿哄回来才好。
“知鸢——当初的事情,父亲没和你说,只是怕你多想,女子婚事极重,怎么能交由外人呢?你且莫要闹了,好生回府来,父亲先给你办及笄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