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同初不语,氛围一下子冻住了,万籁俱寂中,只剩下火堆哔哔啵啵的燃烧声。
他烤好鹿肉,抬起头,刚想质问苏稚鱼为何毁约,既然做不到,为何当时就要答应他。却看到她强装镇定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掩藏不住的慌乱。
不知为何,这点小小情绪让裴同初的心一下子软下来,还泛起淡淡的酸楚,有些细细密密的疼。苏稚鱼应该永远骄傲肆意,轻狂烂漫,她对自己,永远都有谈离开的权力。
裴同初将肉挑到她的碗里,道,“好啊,那你自己在路上要注意安全。从益州一路到太微剑宗骑马要十日,但是最近天气太冷了,你租个马车最好。就在槿城的徐记马行,你给老板说是我的朋友,他自会给你挑一辆最好的。路上,你经过凤凰山,那处山极高极冷,可能会遇见雪崩,你别怕,记得找一个当地人,让他带你绕过凤凰山,整个路途,只有此处我是最担心的……”
裴同初絮絮叨叨的说着,条分缕析诉说路途经过的每一处,事无巨细,最后化成一道长长叹息,他观察着苏稚鱼神色,小心翼翼问道,“那,你在龙渊剑会开始之前等等我,好吗?”
苏稚鱼认认真真听着他的话,她并不是一个擅长说感谢的人。对裴同初说谢谢,总感觉不好意思张口,很别扭。她心里却记下了这份情。
等到裴同初小心问出这个问题,她一下子愣住了,徒劳的张张嘴,本能的想拒绝,看着那双炽热真挚琥珀似的眼睛,却终究还是点点头。
裴同初心满意足的笑了,仿佛苏稚鱼的一个点头,是他求而不得很久的东西。
苏稚鱼看着他高兴的样子,迷茫的眨眨眼,为什么裴同初会对她这么好?他们的相遇有多久?她真的值得吗?
她脾气暴躁,不讲道理,还喜欢打人,上辈子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一辈子以色侍人的侍妾,背叛宗门的败类,寡廉鲜耻的杂种,她被这些话压的喘不过气,有时候,连她也会忍不住怀疑,她真的是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她是这样的话,那她还有去靠近别人的资格吗?
她夹在前世今生的漩涡里,纵然平日再谈笑自若,剖开灵魂深处一看,也不过飘零已久,千疮百孔,早没了靠近别人的勇气。不论怎样,她都要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苏稚鱼心不在焉的继续吃着鹿肉。
裴同初见她没有多大兴致,灵光一动,道,“吃饱了吗?你要去小院后面看看吗?那里开了很多山茶花,很美的。”
苏稚鱼咬着筷子,一下子抬起眼睛,“山茶?你上次放在窗台上的山茶花吗?”
裴同初点点头,语气中忍不住带了小小的炫耀,道,“是啊,后山的山茶是我六岁的时候开始种的,每年都会盛开,红的白的粉的全都有,上次送给你的花,是我挑的,开的最早最美的那几朵,我记得你桌子上有个琉璃瓶,有把它们好好养在花瓶里吗?”
苏稚鱼仔细一想,上次那些花,早被她一气之下扔到竹林里吃土去了,别说好好养着,现在恐怕都化成一堆花肥尸首无存。
她心中尴尬,清咳一声,迎着裴同初期待目光,道,“去吧,去散散步。”
两人绕过溪流,就到了后院。满墙山茶开的极美,远远看去,层层叠叠,一朵挨着一朵,一团围着一团,多是白色,纯洁无暇,素净淡雅,其中也点缀着几朵小小的正红花骨朵,娇艳欲滴,千姿百态。走进了,还能闻到极淡极淡的香气,不浓烈张扬,却令人心旷神怡。
苏稚鱼被这满山山茶花惊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裴同初看着她的惊艳之色,不枉费他费尽心血,种这一山山茶。
两人一前一后,在这漫山山茶中安静散步。裴同初也不多言语,只在后面默默跟着她。
昨夜大雨,后山泥土疏松,一走过便是一个脚印,裴同初亦步亦趋,沿着苏稚鱼走过的路,踩着她的脚印,看着他们俩每一道脚印重叠一起,他踩上之后,就会加宽加深,玩的不亦乐乎。
有点幼稚,有点无聊,但江湖上叱咤风云的燎原山庄少主乐在其中。
苏稚鱼一转头看到他,一阵无语,有时候真想扒开他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豆腐渣。
两人正在争论裴同初此举是多么无聊无趣,却听见花丛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似是一男一女。
“你鲜少到燎原山庄来,不若多住几日再走,年轻人忙于修炼是好事,但别把自己逼的太紧,族中近日安定,你也正好可以歇歇。”
“多谢姑母,北边魔族又有异动,扰百姓已久,我不放心,还是要要亲自带人去查探。”
“你这孩子……若同初有你一半,我也不至于如此操心。”
“姑母说笑了,同初表弟天赋异禀,含日而生,燎原剑法炉火纯青,名震江湖,我怎及其一。”
“你表弟要是真听了这些话才会羞死!他?唉,不提了!半个月了,就没见到过他的人影!哪知道又跑到哪个边界战场去鬼混了!我还想着,等你空了,让你好好带带你表弟呢!!!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
苏稚鱼听着那男子的声音,停住脚步,愣在原地,就像被人自上而下泼了桶冷水,久久不能动弹,眼前,再也看不见漫山山茶,只有一片寂寥绝望的苍白。
她开始细细发抖,眼底全是恐惧之色。
对面人拉开山茶花枝,正正撞进苏稚鱼的眼睛。
是战其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