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郎君这身才学,当个账房倒是屈才了。”她指尖挑起他襟前银线杏林纹,“只是此去关中,郎君舍得下扬州城的软红香土?”
陆怀钧倏地收紧她腕间帕子,将人带近半尺:“沈娘子可知关中三宝?”
不待她答,便掰着手指细数:“潼关的蝎,华山的狼,最厉害当数郃阳城的瘴——任你铜皮铁骨,沾上半分也要咳足百日。”他忽然将药碗抵在她唇间,“没个知根知底的大夫跟着,沈娘子敢去?”
沈玉鸾就着他的手饮尽汤药,舌尖舔去唇边药渍:“陆郎君这般殷勤。”鎏银匙背轻拍他手背,“莫不是要在沈家赘婿前头,再加个‘关中济灾’的功名?”
灯火摇曳,陆怀钧的影子扑上墙面,恍若展翅的鹤。
他低头整理药箱,发丝垂落遮住眼底笑意:“在下无意功名,只要……”
铜匙“当啷”掷进空碗,惊起夜风穿帘。
“娘子回程时,允我去郃阳渠取一抔活水。”
沈玉鸾指尖绕着他腰间流苏,忽地一拽:“陆郎君一介寒门书生,既无意功名,为何却尽知天下事?”
陆怀钧就着她的力道倾身,杜衡香拂过孔雀蓝广袖:“乡野闲谈、脚夫巷议,皆暗含世间万象。旧日的史书典籍,同样藏着兴衰更替之道。”
他握住她握着汤匙的手,引着匙尖点在郃阳渠的位置:“只要有心留意,自然能知晓天下事。”
窗外骤起疾风,十二连枝灯树忽明忽暗。沈玉鸾腕间翡翠镯撞上案几,映出陆怀钧眼底跳动的烛火。
沈玉鸾轻笑:“陆郎君洞若观火。”
陆怀钧轻叹一声:“沈娘子本是沈家镇山虎,多思伤身,真要成病海棠了。”
他轻敲铜漏:“亥时了。娘子换了药,该歇息了。”
沈玉鸾瞥了一眼,勾唇轻笑:“忙起来便忘了时辰。陆郎君比铜漏还准时。”
灯花突然爆开,鎏金烛台上垂落的红蜡凝成珊瑚状。陆怀钧从药箱取出玉肌散,青瓷瓶壁凝着细密水珠,倒映出沈玉鸾松脱的鬓角。
“沈娘子,得罪了。”他低声道。
话落,指尖已搭上雀金裘盘扣。沈玉鸾腕间翡翠镯压住他手背,寒玉贴着跳动的脉搏:“郑医师晨间才换过药。”
“那碗枇杷膏里添了紫苏叶。”陆怀钧不退反进,拇指抵着她锁骨处的雪绢边缘,“药性相冲,不换会留疤。”
窗外竹影扫过茜纱,将两人的剪影揉成晃动的墨团。沈玉鸾嗅到他袖口杜衡香,松开手,雀金裘滑落时带起细风,吹散案头墨迹未干的“永丰仓”三字。
陆怀钧的呼吸骤然凝滞。
雪色中衣下,箭伤横贯肩头如玉肌肤。相比前几日的狰狞,如今只剩淡红血痂。在摇曳烛火下,无端添了几分旖旎。
“再修养些时日,沈娘子该大好了。”陆怀钧指尖轻触伤口边缘,动作轻柔,把玉肌散缓缓揉入肌理,温声道,“沈娘子这几日一定要好好休息……”
沈玉鸾侧头轻笑,打断他:“好了,陆郎君比我阿娘还唠叨。真像个老夫子……”
烛影摇红间,耳后朱砂痣若隐若现
尾音突然变调,沈玉鸾压低的痛呼憋在喉间。
陆怀钧蘸着药膏的指尖重重按在伤处,激得她脊背绷成弯弓。药香混着血腥气漫开,案头鎏金狻猊炉吐出青烟,将两人纠缠的呼吸染成淡灰色。
“疼才记得住。”他声音低哑,掌心却放轻力道,“娘子尚未痊愈,今日不该劳神。若有要事商谈,是想揣着这伤口去见阎罗?”
铜漏滴答声里,沈玉鸾忽然伸手扯住他蹀躞带。天青流苏扫过账册上未干的墨迹,将“借绢平粜”四字洇开。
“陆怀钧。”丹蔻陷入他腰间锦纹,“你袖口的焦土味,是从郃阳渠带来的吧?”
药匙当啷坠地。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沈玉鸾隐隐觉得这书生不简单,却并无恶意,实在有趣。
倒不如把他放在身边。她倒是很好奇,陆怀钧是否真长着狐狸尾巴。若有,她定要亲自揪出来,看看后面藏了什么。
陆怀钧喉结微动,药匙坠地,脆响划破满室寂静。
“家父四处云游行医,去关中走了一遭。”他俯身去拾铜匙,发梢扫过沈玉鸾膝头雀金裘,“这些事也是他告知我的。”
沈玉鸾指尖略过他袖口竹纹,指尖缠上他腰间天青流苏:“是,自然。”东珠耳珰掠过他颈侧,“陆郎君的理由都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