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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姝(第3页)

陆怀钧立在廊下目送马车驶入雨幕。

崔府祠堂前,青石台阶浸着血色。崔静姝月白中衣紧贴脊背,药渍被雨晕成淡褐色。沈玉鸾的织金履踏碎水洼时,她正将银针扎向膝上穴位。

“胡闹!”沈玉鸾夺过银针,解下雀翎大氅裹住她颤抖的身躯,“《玄微录》载银针锁穴最伤元气……”

“得留着劲儿和老头子耗。”崔静姝苍白一笑,指尖抚过她肩头绷带,“倒是你,箭毒未清就敢淋雨?”

记忆翻涌,七岁那年的紫藤花架下,崔静姝扶着断臂的沈玉鸾撞开医馆门板。血渍染红崔夫人新裁的素纱裙。

崔夫人为她接骨,小静姝也想学医,却换来崔中丞一记耳光:“女子行医,成何体统!”

昨日崔静姝笑称郑医师是「太医院嫡传」,唯有沈玉鸾听得出,这话里的自嘲与辛酸。

要论正统,郑医师不过是郑家旁支,崔静姝才当是太医院嫡系,她的外祖父是致仕的前太医院院令。

可崔中丞不许女儿承袭家学。每回闹得狠了,绣楼铜锁便重重落下。还是兄长崔清宴暗中护着,才为她挣得转圜余地。

“阿鸾你看。”崔静姝曾指着祠堂匾额冷笑,“这‘诗礼传家’四字,多么可笑啊”

多少男子用这四字束缚女子,不许她们追求理想。可传世清誉背后,满是女子咽不下的血泪。

匾额下,崔清宴执伞而立,天水碧襕衫浸出鹤影青,广袖随风飘拂。

“沈娘子可知,静姝宁肯跪穿青砖,也要护住西市那间小药铺?”

沈玉鸾望向廊下药炉——鎏金小篆刻着“郑氏医馆”,正是崔夫人未嫁时的招牌。三年前,郑老爷临终前攥着外孙女的手,将太医院秘传金针埋进崔府梨树下。

“崔郎君,当真要看着郑氏杏林绝学失传?”沈玉鸾护甲叩响青石砖,溅起水珠。

崔清宴不答,转动伞柄,伞面《春山行旅图》渐次展开:“上月陈家别院运进十二尊药玉观音,中空处填的可不是玉料。”

沈玉鸾瞳孔骤缩。五日前暗河密道渗着朱砂的观音像,此刻与崔清宴《河工纪要》上的陈氏徽纹重叠。

“家父与陈墉是同科进士。”雨帘模糊了崔清宴的神色。鸦青鬓角被雨气浸出冷光,面若春塘月,眸底却凝着御史台独有的清寒。

“去岁陈家三郎离开扬州前,曾托我转交半卷《河工纪要》。”

沈玉鸾的裁刀挑开他袖中密函,火漆印痕恰能补全周老板账册缺口。

崔清宴递过密函,握住她手腕,玉竹纹扳指硌得她生疼:“静姝就托付给沈娘子了。这是谢礼。”

崔中丞的怒喝从雨幕另一头传来。崔清宴转身,伞面遮住祠堂匾额,随着马车的行驶,身影渐远。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崔静姝枕着沈玉鸾膝头昏睡。药香漫过车帘缝隙,与记忆中崔夫人煎药的气息重合。那年她们缩在医馆阁楼,看崔夫人把药典埋在石榴树下。

“阿鸾你看。”十四岁的崔静姝掀开地砖,露出鎏金针匣,“外祖父的《太素九针》就该传于天下,岂能困在深宅?”

此刻崔静姝腕间旧疤泛青,沈玉鸾的护甲抚过她虎口薄茧。车外马蹄声急,陆怀钧淋湿的青衫贴在车窗,像张洇墨的宣纸。

“沈娘子。”他隔着雨帘递进粗陶罐,“当归生姜羊肉汤,祛寒。”

沈玉鸾掀帘,瞥见他袖口新添的裂痕,显然是走得急被树枝所刮。陆怀钧别开脸,药罐磕在车舆:“崔医师的药方,在下添了三分炙甘草。”

三分炙甘草,会更苦。

马车驶出巷口,崔静姝忽然轻笑:“好浓的醋味,沈当家不开窗散散?”

沈玉鸾捏紧药罐,热气熏红了脸颊。车辙碾过水洼,陆怀钧的倒影碎成一片,唯有苦艾香缠在指尖,扰人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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