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早已泛黄的陈旧信封。信封里除了有胡太医的一封自悔书,还有两个装着药粉的小瓷瓶。寒素在与夺得天下的大武朝新帝大婚的前夕一夜暴毙,她死于赵天南的猜忌,死于赵幼君的嫉妒,也死于胡太医的毒药。是的,赵天南下在酒杯里准备给寒素服用的药,与赵幼君成功让寒素身死的毒,都是从胡太医这里得来的。胡太医一家世代名医,但到了胡太医这里,他却偏偏走了偏门,喜欢上了制毒,还凭着这手绝活儿成功进了前朝的太医院。身有一技之长的人,在哪里都会是抢手的。理所当然的,前朝覆灭,大武朝建立之后,胡太医仍然留在了宫里。皇宫这种最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又岂能少得了胡太医这种擅毒之人?在新帝赵天南的逼迫之下,胡太医拿出了自制的前朝宫庭秘药,同样是在当时还是清平长公主的赵幼君的威胁下,胡太医又拿出了他的得意之毒。然后,不到三十的寒素一夜暴毙。隐隐猜到事情真相的胡太医害怕了,他想,若是他主动告老还乡,且发誓日后再不踏进京城半步,也不再向任何人讲起之前的事,皇上,大概会放他一条生路吧?胡太医成功带着简单的行囊回到了千里之外的故乡,故乡的宁静让他的心得到了久未感受过的安宁。他本以为自己的余生大概就会这样度过,却不曾仔细想想,已经坐上龙椅的那人有那样的铁石心肠,又怎么会留着他这个知情者的命?回到家乡没多久,胡太医就隐约察觉到周围有不少生面孔出现,在那样一个小镇里突然出现好几个生面孔,这可是极为引人注目的。在心里那不好的预感之下,胡太医伏在书桌上写下了这封信,并将剩下的药装在了信封里,但还没等他将那封信藏好,皇家死士便已经找上门来。来不及之下,胡太医顺手便将信压在了书桌上的一本翻开的书下面。皇家的死士当然在胡太医的书房里翻找过,但越是明显的地方越是不被人注意,在之后的十年里,那封信也一直压在那本书下面。直到被前来寻找的萧立看到。也正是这封信,为萧立埋下了隐患。追查胡太医的死因,萧立并不是独自一人,所以也并不只一人知道那封信和那两个小瓷瓶,自然而然的,消息传到了赵天南耳里,为了不让当年的事有任何泄露的风险,赵天南对自己这位忠心耿耿多年的臣子下了手。夕年英武不凡的安国公,便自此就只能如个活死人一般躺在病床上。若不是萧靖北偶然发现了那些药材里的秘密,恐怕如今的萧立仍然像之前那样毫无知觉。如此大起大落的境遇,萧立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那些年的忠心奉主只不过是个一厢情愿的笑话?赵天南的狠,已经神智清醒的萧立有了切身的体会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也正是如此,他才担心若是某一天,他已经清醒的消息传到了赵天南那里,他唯一的儿子也会走上他的老路。也所以,他才会在一清醒过来,就向萧靖北提出了那样一个让人觉着悲凉的要求。凤止歌唏嘘不已。大武朝的建立过程可以说得上是波澜壮阔,那段时间里涌出了太多让人惊艳的人物,虽然如今的她已经再世为人,却也不愿看到当年曾与她同行过的英雄人物像如今这般被自己逼死。那会让她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意。抬手将被夜风吹到唇畔的几缕发丝压至耳后,凤止歌看向萧靖北,“你安排一下,找个时间我会到安国公府走一趟,说不定能把你父亲劝过来。”萧靖北眼中猛然爆出惊喜。他知道父亲下午的那两句话并不是开玩笑,一个人若真存了死志,那任旁人说什么做什么也不过是徒劳,是以一直到方才都有些六神无主。如今听凤止歌如此说,心头只觉一松,他是不能打消父亲的念头的,但如今看来事情是有转机了。却是根本没怀疑过凤止歌有什么底气劝说萧立。……一夜好眠。翌日一早,凤止歌房里才有了些动静,李嬷嬷便领着半夏与扶风推开房门,准备侍候凤止歌梳洗。这几年,凤止歌院子里当初选来的丫鬟放了些年纪大些的,又补充了些生面孔,但能到房里近身服侍凤止歌的,一直都只有半夏与扶风。接过半夏递过来的帕子净了脸,待坐到铜镜前由扶风侍候着梳妆,凤止歌才看向铜镜里李嬷嬷静静侍立一旁的身影。“阿芜,”凤止歌的眼神有些幽深,“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李嬷嬷闻言微顿,那张平时显得严肃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她本来就没想过她的这点小小算计能瞒得过主子去。干净利落的屈膝往地上一跪,李嬷嬷声音平静的认错:“奴婢自作主张,请主子降罪。”李嬷嬷跟随凤止歌几十年,又怎么会不清楚主子是个什么性子。对待身边的人,只要能得了信任,主子都极为包容护短,就算她们做错了什么,只要不触及主子的底限,认错态度又好,主子一般都不会多做计较。可是,主子最恨的却是有人瞒着她做不该做的事。李嬷嬷知道自己便做了不该做的事,但她却并不后悔。原本服侍凤止歌梳洗的半夏与扶风被李嬷嬷的这一跪惊住了,察觉到房内有些怪异的气氛,两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扶风手里的木梳更是顿在凤止歌的乌发之间,好半晌之后两人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的也跟着跪倒在地。“哦?原来你也知道你是自作主张。”凤止歌看向镜中稍微有些模糊的自己,目光有些微冷。这些年来,凤止歌当年留下的暗卫一直都是李嬷嬷在管理,和李嬷嬷相认之后,凤止歌除了在训练新暗卫的事上稍做指点,仍然将那些暗卫交到了李嬷嬷的手里。以她身边暗卫的能力,萧靖北还能两次在半夜摸到她房里来,这显然是不该出现的情况。莫说是一个萧靖北了,就是皇家出动一组死士,凤止歌若不下令放行,他们也就只能全折在这里。可偏偏,萧靖北就闯进来了。凤止歌很清楚自己没下过令,那么,下令的便必是另有其人了。除了她,也就只有李嬷嬷能号令暗卫。凤止歌偏过头,一头披散的青丝随着她的动作倾泻在一侧肩上,显得尤其柔美。“说说吧,为什么要这样做?”凤止歌道。她不怀疑李嬷嬷对她的忠诚,却想知道原因。李嬷嬷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好半晌之后才低声道:“主子,奴婢只是希望主子能像一个普通的女子一般,而萧世子……”说到后来,李嬷嬷的声音越来越低,这时她也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可笑。凤止歌却因李嬷嬷的这个答案而有些哭笑不得。她设想过李嬷嬷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她会给出这个理由。“像个普通女子一样?”凤止歌简直被气笑了,“阿芜是指什么?嫁人生子?侍候公婆?嗯,你想得还真周到,萧靖北那里可不就是个好去处,父亲卧床,只要打发了他那个继母,就可以关起门来过日子了是吧?”李嬷嬷还真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跟在凤止歌身边这么多年,甚至还为了她当年一句虚无飘渺的话而苦守二十年,李嬷嬷的忠心是不可置疑的。事隔二十年之后见到全新的主子,李嬷嬷心里的激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几年她跟在凤止歌身边,日渐发现,比起当年还是寒素时清冷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如今的主子明显更有人味。会哭,会笑,会感动,会生气……有这些情绪,才能算得上一个真正的人。想比起从前,李嬷嬷其实更希望主子像现在这样。也许是年纪大了,李嬷嬷这几年总是会突然生出许多感慨,她觉得,也许主子应该像个正常女子一样,长大,然后找个能一心待她的男人成亲,然后有自己生命的延续。这样,才该是一个圆满的人生吧?也正因为有了这个想法,在进京之后,李嬷嬷其实暗中打探了不少京城里适龄男子的情况,有凤鸣阁与凤仪轩收集消息,又有暗卫在手,她要打听这些消息不要太简单。直到再次见到萧靖北,李嬷嬷才赫然觉得,这位安国公世子其实不正是一个现成的好人选吗?就如凤止歌方才所说的,安国公府的情况很是简单,只要将那个不省心的周语然给打发了,主子若真的嫁过去了,岂不是相当于不用侍奉公婆了?原谅李嬷嬷吧,她这是有些魔怔了,影子都没有的事,她居然已经开始考虑起主子嫁人之后的生活了。综上所述,前后两次在暗卫发现萧靖北只身闯入侯府时,李嬷嬷才做主放行。很奇异的,听完李嬷嬷的理由,凤止歌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若是让萧靖北知道他所谓的暗中潜入,其实早在还没进到威远侯府里就被人发现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沮丧……轻咳一声,将自己脑中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出去,凤止歌正色看向李嬷嬷,“阿芜,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只是,普通女子?普通女子能征战杀场?普通女子能提刀杀人面不改色?真要是个普通女子,恐怕见了血就要尖叫晕倒了,你看中的萧世子也早就魂归西天了,这样你还觉得我能像个普通女子那样过一辈子?”李嬷嬷之前本就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这时听了凤止歌的话,头更是有些惭愧的抬不起来。“主子,是奴婢逾越了,请主子责罚。”李嬷嬷伏下、身,额头重重触地。这时她也想明白了,不管她的出和点是什么,她擅自做主放了不该放的人进来却是事实,若是萧靖北起了什么歹心,她岂不是就陷主子于危险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