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在深夜带着武器、避开看守的巡逻、蜷缩于阴影的佣兵会做什么,他是真的没有猜测吗?
但那不是追责的态度,他身上确实没有怒意,只有高位者独有的情绪莫测,显然他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她虽然未必能猜到这些上位者的想法,但她拥有足够的经验从那种情绪中读出自己该做什么。
至少,他目前还没有把下午的“意外”和她联系在一起,露斯安自认自己不会看错这点。
“我饿了。”
露斯安说,她松开了握紧武器的手,从紧绷的、随时能跳起来的半蹲姿势松懈下来,然后慢慢地站起来,让唇线抿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你们的概率有问题,我没抽到过任何一顿正经饭。”
“噢——”
公爵的声音拖得很长,让人听不出他是信了,又或是没信。
他就那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哈哈,所以你就是那位传说中连续六天抽中了末等奖的女士。”
“……”
那笑容并不包含攻击性,似乎只是纯粹地被她的怀运气娱乐到了,露斯安摸不透他此刻的心情,于是她保守地选择了沉默。
“呵……”末了,就像是笑够了,他问她,“带特许券了吗?”
露斯安不明所以地点头,然后她就看到他向她伸出了手——左手,手背上套着和胸前驳金链同款的狼头铁饰,固定的链条和指根的银指环一样在灯下闪闪发亮。
要是被这样的拳头正面击中,以他身躯的矫健程度来判断,让人当场颅骨碎裂也不是难事。
但他并没有攻击她。
那只结实的手臂就只是这么随意地伸出来,伸向她的方向,掌心向上,露出了带着茧的指腹,做出了索要的姿态。
“拿来吧。”他说。
“——”
露斯安微微张嘴,然后又紧紧闭上。
她还蜷缩在食堂的窗口里,而他站在和窗口有一些距离的灯光里。
那并不是她伸手就能简单触及的距离,而他也丝毫没有靠近的意思,公爵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她,姿态放松,眉眼含笑,一副很好说话的做派,但她从里面读出了不容拒绝的暗示。
——他让她从这里出去,主动。
那接下来她会遭遇什么呢?是追责、问罪,又或者说是严苛的刑讯?
他只是需要她上交一些特许券就可以,还是等待着她自投罗网的瞬间将她就地逮捕?
无数念头在脑海里盘旋,露斯安迟了数秒,才向前走了两步,翻出食堂的窗口,轻巧地落进光里。
她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无论是长长的耳坠,手腕上层叠的金镯,额前的发饰,或是裹胸和臂钏上垂下来的繁复金链……那些所有应该发声的部件都安静得不可思议,完全展现了她作为佣兵的优秀素质。
她向他走过去,而他从容地等着她的靠近,这种主动走向危险的体感并不美妙,她知道有巨大的野兽在身后张嘴,而她必须毫不反抗地将后颈置于野兽的獠牙之下。
在这个过程里,公爵显然在打量她。
那眼神毫不掩饰,而且带有明确的目的性,扫过她绑着匕首的腿,扫过胸前充当斗篷的、半遮半掩垂下来的防沙围巾,扫过她身上的战术绑带和繁复累赘的各种金饰金链,当然也扫过了她光裸的腰腹,并且明显地做出了停顿,最后那目光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他就这样不辩情绪地、目的明确地,盯住了她的脸。
她知道他在看什么,儿时狩猎不慎造成的伤疤贯穿左眼上下,这在沙漠里是值得炫耀的勋章,或许他在猜测这条伤疤的由来,也或许他在衡量她作为犯人的危险性。
视线并不能对她造成伤害,露斯安忍住了挡住眼睛的冲动,在他三步开外的地方站定,同他伸出来的手臂保持一段微妙的距离。
他很高,手掌也格外宽大,手指长而有力,并不粗犷,但充满了力量感,配合着肌肉紧实的小臂,在灯光下散发着强烈的威胁感,只需单手就能圈住一个成年人的脖子。
同他正面硬碰显然并不明智,若是被这样的手扼住了身体的关节,比如喉咙——
露斯安收紧后背的肌肉,沉默地将一叠特许券放在他的掌心。
“优秀的战士。”他捏住特许券,垂眼看着她,毫不吝啬夸奖,“冒险家?”
露斯安摇头:“佣兵而已。”
他笑了笑:“啊哈,那希望我的仇家不会花钱雇佣你这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