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齐齐摇头。
“他去斋舍翻东西了。”一片安静中,那个叫二明的小孩开口,捏着书望过来,“他趁我们都在学堂里,去斋舍翻大家的包裹了,昨天就翻过,被我看见了他才打我。”
裴景这下不看小孩了,而是看褚休,嘴巴张张合合,最后闭上。褚休这小舅子小小年纪真不是个东西啊,刚来书院没两天就作威作福,要是时间长了可还了得。
但于大宝是褚休的小舅子,褚休今天特意回书院就是为了他来的,现在也是关心于大宝怕他在书院里过得不好才找过来。
裴景自知不该多说什么,可依旧为那个受欺负的小孩抱不平,就算于大宝是褚休小舅子,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这事他们不敢跟夫子说,”裴景抱着书挺直腰,正义凌然,“那我去跟丙班的夫子说!”
褚休连同小孩们一起惊诧的看向裴景。
褚休眼神还好,小孩们看向她的目光明显是在看叛徒,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跟排斥。
裴景狐疑的回望过去,怔怔的说,“我,我说了他才不会欺负你们啊。”
“你说了他才会变本加厉欺负我们,”有胆小的都要哭了,“夫子又不能时刻跟着我们,等夫子走了他肯定还是要欺负我们的,说不定欺负的更厉害。”
“呜呜我是看哥哥好看才告诉你们的,你怎么能这样呢。”
褚休连忙从袖筒里摸出一颗甜枣,趁小孩张大嘴露出嗓子眼放声嚎哭之前,先用甜枣把他的嘴堵住。
眼看着裴景要被小孩们轰出去,褚休把他挡在身后,“放心放心,我跟你们保证不告诉夫子,也保证于大宝以后不会再去欺负人了。”
说完赶紧拉着裴景的衣袖将人带走。
裴景依旧不太理解小孩们的想法,她明明是好意,怎么还惹得小孩们敌视。她抱着书闷头跟在褚休身后,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遇到不公就该往上去说。”
“说给谁听?”褚休双手抱怀,轻声反问,“夫子?县令?知府?还是皇上?”
“裴兄啊,”褚休玩笑语气,“不是所有不公都能得到伸张,这还只是明处能看见的,还有些暗处的不能看见的不公,更不是往上诉说就能解决的。”
裴景顿住,抱着书的手指收紧,后知后觉懂了这话里的深意,慢慢垂下脑袋,颓然一笑,“是啊,天下不公何止这一处。”
同一书院里,于大宝欺压别的小孩,这份看得见的不公可能有处伸张,但同一县城内,于大宝这样的顽童都能入学可很多乖顺聪慧的女娃却连进书院的资格都没有,这份看不见的不公,又该跟谁说?
就连朝堂上替女子入学发声的长公主都要被悄无声息抹去功绩了,更何况其他女子。
冬日暖阳下,裴景浑身冰凉。她觉得她的这份愁绪跟感慨褚休这个男子怕是不能感同身受,这条前行的路上过于孤寂漆黑,以至于她眼前乌黑迷雾似的,找不到前进的路。
“想什么呢?”褚休见裴景低着头停在原地,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挥了又挥。
裴景回神,抬脸扯出勉强笑意,“没什么,那你要去劝劝于大宝吗,让他不要欺负同窗?”
褚休看三脚金乌似的看裴景,“劝能有用?”
自然是没用,光是听到于大宝的所作所为,裴景都能想象到这是被惯坏的孩子,如果口头说教能有用,于大宝也不至于长成这种性子。
“可,”裴景迟疑开口,“可他不是你娘子的弟弟吗,是你的小舅子。”
褚休待他娘子那么好,又那么喜欢他娘子,定然爱屋及乌不舍得凶于大宝吧。
“就因为他是我小舅子,我才有资格管他。”褚休笑容满面朝前走。
她虽是举人,但也略通些棍棒拳脚功夫。
打小孩可能对她名声不好,但打“自家”小孩,那就不一样了。
褚休找到于大宝的时候,他不知道从谁的包袱里翻出一盒桂花糕,吃的满嘴都是。
瞧见褚休跟裴景站在他面前,他也只是心虚了瞬间,随后装模作样挺着胸脯往前走,嘴里塞了东西含含糊糊说,“看什么看,这是我自己的。”
八岁的于大宝,个头比十岁的小孩还高,小牛犊般壮实,脸颊上的肉都随着走动而上下颤悠。这也是他在丙字班横着走的原因,论体型拳头碾压,没一个能比得上他的。
褚休双手抱怀上下打量于大宝,他身上穿着干净的衣服,布料不算昂贵但绝不是麻布,而于念嫁她时,莫说新衣服了,连个新肚兜都没有。
于家甚至想以十两银子将于念卖给县城里的员外,卖来的钱做什么?自然是供养于大宝。
“你们谁啊?”于大宝见两人拦着自己的路,不耐烦的抬眼问。
这份不怕天不怕地的嚣张底气,也是打小溺爱至今才能养出来的。
于大宝属实不怕,他娘说了,他在书院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捅破了天还有个举人姐夫给撑着呢,到时候惹了麻烦就报褚休的名号,而且就算不提褚休,于大宝也觉得自己不怕,因为他娘厉害。
在村里不管他打了谁惹了什么麻烦,只要他娘出面撒泼就能摆平。
全村人都怕他娘,而他娘最疼他,连个重话都不对他说,所以于大宝觉得他才是最厉害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