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停吟没说话。
谢自雪站起了身来。起身时,身下白衣与床榻摩擦,发出的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在空有烛火的黑夜里十分清晰。
谢自雪已经更过衣,一身白衣如往昔。他一站起来,就和卫停吟相互平视。
谢自雪伸出手,给卫停吟抻了抻衣服。
“江恣要你回去,是因为走投无路。”谢自雪说,“他没了眼睛,残了臂膊,活着是种痛苦。他知道只有你能让这一切重来,所以他想让你再救救他。”
“可说到底,他也只是不想再痛苦而已。雷渊一直在把他往回拉,它要他回到深渊里。所以他不得已,只能找你回来。而你……你要知道,你若从头再来过,那便是独自一人再过两百年。”
“到那时,此世不再,可就是只有你一个人背负着此世的记忆,去再过两百年了。”
“那又如何不痛苦。”谢自雪拍着他的肩膀,叹息一声,“停吟,一个人的痛苦,不该是由另一个人,去用更痛的痛苦去抵消的。”
“外世的事,师尊不知道。但天道之中,我也看见了许多。”
“他们对你不好。”
卫停吟呼吸一滞。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可只发出一声气音。
他不知道说什么。
他木然地望着谢自雪。
谢自雪见他这个痛楚眼神,苦笑了笑。
他抬手抹了抹卫停吟的脸,脸上有一滴泪被他抹了去。卫停吟愣了须臾,才明白是自己流了一滴泪。
“不哭。”
“……听我说,停吟。过去,我有很多时候,不能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谢自雪说,“当年江恣入门,我明明知道他是血灵根,也认了他的血灵根,我心中明明打量着要好好教导,让他不必入歪路……可不知为何,竟然也折辱了他,给他上了把锁。”
“那之后过了几年,我竟怎么都没办法理解自己。”
“之后又有许多事,我同样无法理解自己。我一直不解为何,现如今,我明白了。”
“有看不见的天道,在操纵我的意志。”谢自雪将手从他脸上松开,笑着无奈道,“你又如何不是呢。”
“你背后的天道虽然目所能及,可它不是同样操纵着你吗。”
“停吟,你啊,你小时候,每逢日课歇息时,你坐在门边,看着院子里的桃花的时候,眼睛里都是一片……落寞。”
“师尊说不清,但你那个眼神,总给我一种,你不属于这里的感觉。”
“我从前觉得荒唐,笑自己想得太多……可如今我知道,并不是我想的太多。”谢自雪说,“你若真的回去,从两百年前再开始,就算到了最后,你把江恣圆满地送上了上天的仙位,保了他不会像今日这样落下深渊,让所有人得以全身而退——这又真的,是好事吗。”
“这样的圆满,是否真是圆满呢。”谢自雪看着他的眼睛,“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个虚假的尘世,雷渊下有一双看不见的操纵我等的手,让我们说着不自知的伤害旁人的话,所有人就这么被天道平安无事地骗到了最后,这算得上是圆满吗。”
“没人再知道今日的事,知晓的人都被杀死,不知的人就这么再无从得知,重新按着天道所要的道路前行到尽头,都按着天道所要的那样各自四散,这就算圆满了吗。”
“杀了所有人,推翻这个尘世,让你一个人回去,再背负一切,面对所有,就是要这种虚假的圆满才好吗。”
卫停吟哑口无言。
他望着谢自雪。谢自雪把话说得这般不甘而愤恨,可那双湛蓝的眼里找不到一点怨言,只是悲哀。
“停吟,我作为你师尊……并不想让你回去。”
“再来一次两百年,毫无意义。”谢自雪说,“谁又能保证,你这一次不会再有意外。”
“一个江恣醒了,又怎么不会有下一个江恣。若每次有人醒来,都被天道认定失败的话,你又要重来多少次,你又要有几个两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