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嫣站在那儿,为殷疏的目光所怔。她没来由地停了下,才看向殷疏手中那锦盒上。“弓手。”她冷静地叫出数名侍卫,他们执弓而立,弦已拉满,只等令下。“将东西丢过来,便饶你一命。”要完好无损地将东西拿到手,又能生擒这人,也只能这样了。段嫣理智得近乎冷血。殷疏看着她,那双眼睛执拗且明亮,似乎孩童发现了新的东西。箭在弦上,此地静得只剩风声。殷疏往后一靠,明黄色的锦盒在半空中划开很大的弧线。但下一秒,“砰”的一声巨响。顿时瓦砾飞溅,段嫣站着的地方尘土飞溅,她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立即下令:“散开找寻掩体,放箭!”那是火铳,有人来接应郎离了。方才那道火铳,应该是对准她的。只不过准头不好,偏了地方。没有受到波及的侍卫立即架起弓箭,箭羽纷飞,几声惨叫声从前方烟尘中传出来。烟雾散去。殷疏被前来接应的人搀扶着落在了屋顶。那人扶着他,却不敢抬头直视殷疏的面容,仔细一点看去,还能发现搀扶着殷疏的那双手一直在颤抖。赶过来的这些人都落在屋顶上,呈保护状将殷疏围了起来。手中端着火铳,对准了段嫣那边。一些来不及上屋顶的,则被乱箭射死。横陈了一地的尸体,像阳月里被打破了的寂静,空气里不再是单一的灼热,而混进浓浓的铁锈味。段嫣仰头看去,她抬手示意让侍卫停住了攻击。他分明有机会逃走,却依然停在这儿,看来是有旁的目的。段嫣此时站在安全的位置,即使火铳对准了她,也有把握保住性命。她很沉的住,没有率先开口,也没有让侍卫放下已拉满了的弓。对峙之局,谁先松口,便先行落了下风。即使是这种时候,段嫣也没有一点犹豫。不管这上面的人到底是谁,也不管这人对她怀着什么样的情愫。殷疏喘息一下,面无血色,嘴角边却是挂了笑。背后的伤口时刻牵动着他的神经,就算是稍微动动指尖,都觉得疼痛难忍。他没急着说话,眼神顺着那已经被捡拾起来的锦盒,落到将锦盒拿在手中的段嫣身上。随后唇边的笑越扩越大,笑声像是忍不住一样从胸腔里震出来,发出闷响,一不小心牵动了背后伤势,血流的更快了。他弯起眼睛,眸子清润,显得格外纯然无害。“还以为您对我会心软一些。”因为伤势,殷疏的声音虚弱飘忽,“没想到还是这般无情……”像极了被辜负感情的初入世少年公子。底下站着的侍卫不明所以,听着这话里的意思却都低下了头,自觉得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段嫣挑眉,没管话中的暧昧意味,却是听出了旁的意思。她淡声道:“既是故人,便报上名来,又何必遮掩身份。”“故人……大概也能称得上是故人罢。”殷疏似笑非笑,此时后背的血已经将衣服染湿,他眼中已经出现失血过多的失焦,却没有一个人敢催促他结束这场谈话。“遮掩身份倒是谈不上,仅仅是公主忘了我罢了。不过,若您有兴趣,给您一些提示也不是不行。”殷疏眼中带笑。“当年的人偶不知您还留在身边否?”人偶。段嫣眼神一动,她第一次细细打量起屋顶上那人的五官来。天生含笑的桃花眼,挺鼻薄唇,不显得多情风流,反而有着纯然无害之感。与差不多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那个小伴读有七分相似。这是殷疏……六年前远赴赵国,而后只听得几次与他有关的消息,便再也没有了旁的接触。故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本该来一场寒暄叙旧,段嫣却疏离地笑了笑,道:“好久不见。”殷疏指尖滴着血,他恍惚着两指捻了捻,而后轻轻叹气,抱怨着。“您便是这般对待故人的吗?况且,昨日才将救命的虎符送到您手上,怎的一夜之间就翻脸不认人了。”他特意提到虎符是救命的东西,说明已经洞悉了这场局。段嫣面色不变,心内却是回忆着假作昏迷那几日,含细传回来的郎离,不,殷疏的动作。当时觉得顺利得几乎怪异。现在看来,那时候殷疏恐怕就已经将她的目的猜了个七七八八了。但他最后还是将虎符送了过来。段嫣不觉感动,只感到困惑。这种举动,实在不像是殷疏能做出来的事情。就算是六年前,殷疏尚在宫内做伴读的时候,他想借着自己在宫中站稳脚跟,都没有用过这样的招式。更何况是如今羽翼渐丰,无需再倚靠她的摇光之子?殷疏说这些话确实是刻意的,未曾从段嫣脸上看到旁的神情,他也没流露出失望表情。余光中,某一处有人在准备着什么,殷疏身子晃了晃,收回视线。此时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了,但依然坚持着同段嫣说最后一句话。“下回见,希望公主能记得,送您的人偶……”下一秒,他身边的人在他的指令下,举起了火铳。但此时,段嫣的人已经抵达了最佳隐蔽点,在屋顶上的人刚有动作时,他们也正好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几乎是同一时间,火铳巨响,灰尘四溅,瓦砾飞溅,箭羽连绵。偏僻寂寥的地方,声响回荡许久。侍卫慢慢包围过去,等待着做最后的包抄,可不等灰尘散去,侍卫们攀上屋顶,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箭矢入木,红漆的柱上被鲜血浸染得更加猩红。除去身体尚温热却没了呼吸的几具尸体,就只有银白色箭尖的残红表明了方才战况的惨烈。“殿下,人走了……”段嫣收回视线,神色平静。手中是那狭长的明黄色锦盒,转身离去时衣角在阳月炙热的空气中划开道弧度。……卫一背着几乎失去神智的殷疏,九死一生,折损了八成人手才从雍皇宫离开。此时正拼命往据点赶,那边早早地准备好了马匹,只等着他们回来,立马就启程。大雍京都已经不是可留之地,若为了治疗伤势再滞留,定然会被一网打尽。所以殷疏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便交代卫一,一旦出宫,立马离开大雍。等殷疏再次醒来,已经是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卫一在启程的时候抓了个大夫,威胁人带上治伤的东西,直接就将人掳走上路了。殷疏的伤势也都是这位大夫处理的。见殷疏醒来,卫一连忙跪下。“属下护卫来迟,请大人责罚。”从神色上可以看出,他这声认罪并不是真的诚心诚意,只不过是因着惧怕,先行认罪,以此来减轻自己的责罚。殷疏淡淡看他一眼,笑了声。这笑声直接让卫一背后一寒,但想起澧酆皇宫那边的催促,他咬着牙将此事说了出来。“不知此行,大人是否找到了圣旨虎符?皇宫那边传来消息,陛下……”“等不及了……”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压越低,极小心地将那几个字说了出来。殷疏半睁着眸子,听到这话并没有露出什么震惊神色,反而兴趣缺缺似的,满脸倦懒。卫一心急,却不敢去催这位阎王爷,只能心跳如擂,等着他心情好了给个回复。不知道想起什么,殷疏脸上有了点笑。他像是才想起来卫一方才问了什么,随意道:“无功而返,你命人这样回复便是。”无功而返。卫一听着这句话,嘴巴张得简直能吞下一个鸡蛋。他也算跟随殷大人一载有余,从未见过他在什么地方吃亏。这次不仅受了伤,竟然还什么都没拿到。联想起殷大人在雍皇宫内同那位泰清公主的对话,这两人好似还是旧时,郎才女貌,又正是情窍初开的年纪。嘶——卫一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将头又往下埋低了点。就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了,为什么殷大人这回会无功而返。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殷大人也不能免俗啊。卫一的心里戏非常多,一会儿想着年纪轻轻的殷大人是怎么同泰清公主相识的,一会儿又想到这两人的身份立场,当即面色怜悯,觉得就算殷大人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情路坎坷,好不可怜。他那批隐卫里,就没一个人不怕殷疏的,但怕是怕,心里八卦起来的时候却又最是活跃。“你觉得我是特意让了泰清公主?”“是。”回完这一句,卫一就觉得不对劲了。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殷疏,脸僵得不成样,干笑两声,然后十分迅速地再次认错。“属下知罪。”这话说得十分流利,字正腔圆,连语气都浸满了犯错之后决定悔改的凛然。不可谓不熟练。都说在殷大人手底下当差,其中一大忌便是强词诡辩。不管什么,先认错反正不会出问题。卫一心里也没有底,等了半晌,却没有听到发落声,只等来一句轻飘飘的问话。“你当真觉得,此回战,是我让了她?”殷疏敛目,神色上让人察觉不出丝毫端倪。他很清楚,他确实是将虎符亲手送了过去。可除此之外,不管是哪一步,他都未曾心软。就连那虎符,都参杂着他的算计。败落,只不过是她进步得太快了。快得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他还用以往的印象看她,那人却早就从当年尚生涩单一的手段中蜕变而出。不仅设下大局,连人心都玩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皇帝命他前往大雍,夺回遗失的圣旨虎符,调派隐卫,任他差遣。这般重视可想而知回到赵国后,殷疏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但不合时宜的,兴奋如同春日里疯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