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沉默着点头,朝段嫣行了一礼,又消失在殿内。寿宴那天,很快就到了。刘紫魏作为楚皇帝曾经颇为喜爱的公主,这回并没有出现,其余人也没有提起她,就好像这个人的不存在是理所当然的。段嫣坐在席上,随意观察着四周的人。皇帝寿宴,但正宫皇后却依旧被幽禁于宫中。不管这宴会中的人怎么略过这个话题,楚太子估计都不会好受。他身上早已没了当初来大雍时的傲气,现今看去,只剩满身疲惫,像只困于泥泞的犬兽,挣扎咆哮,全无办法。而刘宗闻那边却不一样,时不时有人凑过去同他交谈,有好几个座在前列的大臣,看向刘宗闻的目光都是带着亲近。看来同信中说得差不多,刘宗闻不光入了楚国皇帝的眼,还令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颇为满意。她在观察别人,旁人也在关注她。刘宗闻之前说的并不是虚话,段嫣此时在诸国还真挺有名气。在诗词之外另走出一条路,已算经成名,可不让那些人好奇?于是在离段嫣不远处,一富贵公子模样的少年人敲着折扇,眼露打量地走了过来。“在下楚国平阳候之子,张咸,见过泰清公主。”他两手一拱,不太规整,显得有些轻慢。沈清然皱起了眉,正想出声喝斥,却被段嫣挥手止住。她像是没看出这人的散漫态度,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这位平阳候之子。见这位大雍来的公主并不端着架子,张咸也来了谈兴。他自顾掀开衣摆盘腿坐下,“公主初次来楚国?”段嫣点头,那张咸又问道:“可有什么不习惯的?我听闻大雍居南,气候比之这边,更湿润些。”“倒是差别不大。”聊着,张咸又忍不住问起了大雍那边的风土人情。人对自己未踏足过的地方,总是充满了十足的好奇心,就算段嫣说个在大雍寻常的小物件,张咸都无比捧场地张大了口,发出阵阵惊呼。“竟是如此!”殷疏看似低着头,却一直在注意那两人的对话,食案上的东西跟刚摆上来时没有差别。“听闻楚国这边,有座灵隐寺,里面求的护身符最是灵验,却数量稀少,还得是有缘之人才可求符,不知是怎么个有缘法?”张咸听了,嗤笑一声,“有缘?那是财缘。”段嫣心下一动,面上一副好奇之色,“此话怎讲?”“公主是未曾见过灵隐寺那秃驴,”张咸摇头,“说是大师,寻有缘人。实则看衣服下碟,见着权贵子弟便凑上去大呼有缘,寒门则是瞧也不瞧上一眼。”段嫣将这话记在心中。几日后,当她站在了张咸所说的看财缘的灵隐寺面前时,一位仙风道骨的僧人来到她面前,念了句“阿弥陀佛”。紧接着一句,“施主同我佛有缘。”段启顿时皱紧了脸,同身边的殷疏嘀咕:“果真是财缘。”殷疏安抚道:“殿下少安毋躁,您怎知这就是那位张公子说的看财缘的大师?”这话也说的有理,段启想了想,便稍稍安了心,静看段嫣同那大师交谈。“诸位施主请往庙中走,”那僧人引着他们,一边说道,“方才在庙中静坐,便见着外头白光不散。贫僧掐指一算,才知是由四位有缘人到了。”段嫣嘴角含笑,不因为这番话露出异样。可段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看向殷疏,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怎么越听越不靠谱?殷疏避而不答,反而低声道:“地湿路滑,殿下看着点脚下。”求护身符的步骤同之前听说过的差不多,那僧人替段嫣等人看过面相,又问了生辰八字,数个时辰的水磨功夫之后,小巧的护身符才被送了过来。几人的护身符,乍一眼看过去没什么两样。细细一瞧,却能看出不同。只不过段嫣同殷疏的,却真是一模一样了。沈清然攥着护身符,脸色有点冷。他性子里那些不耐都涌了上来,压着眉眼问那僧人:“贵寺就是这般应付我等?敷衍到连公主的护身符都成了大路货色。”那僧人笑着,摇头,“不可说不可说,缘妙极。”沈清然被他这太极功夫惹得嘴角那点弧度都维持不住了,整个人彻底变回了段嫣不在场时的模样,冷得刺人。他看了殷疏一眼,眼光凌厉摄人,像掺了霜雪。殷疏拿着小小的护身符,并未往段嫣身边凑,而是十分安静地待在段启身边。是以沈清然的针对显得极为突兀,也显得太过殷勤。“沈清然,”段启往前一步,挡在了殷疏身前,“你在这儿逞什么威风?”对于这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护身符,段嫣没什么情绪。她正要说什么,四周突然就窜出一批黑衣人,手执长刀,侍卫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刀剑锵锵,打斗声,利刃割裂衣料,劈在人身上,鲜血撒开。一瞬间平静的寺庙门前成了人间地狱。一个黑衣人一剑砍倒面前的侍卫,趁着这个空隙迅速靠近段嫣,在侍卫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掳走了段嫣,顺带也带走了不知不觉中靠段嫣极近的殷疏。楚国皇宫内,近些时候被分到拢月公主名下的那座宫殿,此时静悄无声。段嫣被人扛在肩上,没被打晕,也没有用上迷|药。她清醒着被带进了宫殿的暗室。这是不久前刘宗闻才说过的,拢月公主的宫殿。被扔在地上后,她冷静环顾四周,余光中殷疏慢慢起身,正弯腰弹去衣上灰尘。她记得被掳走之前,殷疏是刻意靠近的,甚至一同被掳走,或许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不等她多想什么,前面的墙壁就被打开。寒气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口冰棺,刘宗闻立在冰棺前,神色温和,他只穿着单薄长袍,此时指尖都泛着青白之色。“阿九,你看,泰清公主来了。”他手指落在冰棺上,面带笑意,“她不愿见你,阿兄便将人请过来了。你此时定是快活极了,只是我还看不到。不过莫急,苗师说了,只要让同命之人替你渡厄,你就能好起来了。”冰棺中的拢月公主分明没有了活人气息,刘宗闻却只当她是病了,睡着了。段嫣没有傻到同刘宗闻去争论这个,她冷冷看着刘宗闻,这位看似精明的楚三皇子。原先便觉得他在打什么算盘,却没想到是这般感情用事,或许说,段嫣猜到事情同刘紫魏有关,却没想到他会疯到这个地步。“阿九,你且再等等。”刘宗闻抽|出佩剑,银白色亮光一闪而过,他脸上依旧带着笑,慢慢逼近段嫣。“三皇子不担心引起两国纷争?”看着刘宗闻提剑走来,段嫣面色不变,语气平静地问道。似乎是念着点情分,刘宗闻停了下来,他笑得温润,“泰清公主来楚时,便由荣将军护送。谁不知道父皇将你们护得周全?况且,泰清公主还不知道吧?”刘宗闻停了下,那张看起来好脾气的脸上闪过有恃无恐,“赵国已出兵,剑指大雍。而泰清公主,则从楚国寿宴离开后,遇赵国刺客,身亡。”“就算大雍能从这场兵乱中缓过来,要对付的也只有赵国。出兵之恨,杀女之仇,关我楚国什么事?”先前对着冰棺露出疯狂之色的人,这会儿却条理清晰。从段嫣收到那封信的时候,刘宗闻的布局就开始了。段嫣眼神落在剑刃的寒光上,她没对此表现出什么不忿或者遭到背叛的惊怒,只是淡淡道:“三皇子曾说会保护好拢月公主,如今看来,却只是空话大话假话罢了。”殷疏侧目,看向段嫣。随后又明白过来她的意图,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正好挡在段嫣面前。这话像是一巴掌,映衬着身后的冰棺,狠狠扇在刘宗闻脸上,他提着剑的手抖了抖。“再说同命之人,硬要依着三皇子的说法来算的话,我与那位拢月公主倒是勉强能算同命,可与冰棺中这位,却是算不得的。”之前在雍皇宫时,占据刘紫魏身体的外来者大嚷段嫣借尸还魂,事后刘宗闻又是一副认定了段嫣有办法将真正的刘紫魏找回来的模样,再到不久前刘宗闻邀段嫣到外一叙时说的话,透露的意思。无一不在表明,他猜出了段嫣的来历。所以当他口中的那位苗师,说用同命之人献祭,便能唤回刘紫魏的灵魂时,刘宗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段嫣。他或许是没想到,也或许是自我逃避地忽略了,直到段嫣将这话说出来,硬生生撕裂开了脆弱的保护层时,一切都变得血淋林。刘宗闻怔了怔,他低头看手中剑,寒光落进他眼中,刺眼的很。他很快又清醒过来,轻轻笑了声,“谎话连篇。”而后便不再多说,神色更加肃杀,提着剑继续逼近。段嫣心中估计了一下时间,觉得拖延的时间差不多了。右手抬起,做了个手势,于是突然间暗室的门被破开,整间暗室都被围了起来。那黑衣人将段嫣带进来时,是从暗道直通皇宫内。于是这也方便了段嫣,借着这条暗道神不知鬼不觉地领了一批人进入楚国皇宫。“倒是要感谢三皇子告知那些信息。”段嫣看似在同刘宗闻平静交谈,暗卫却慢慢靠近冰棺。刘宗闻眼皮一撩,长剑一闪,指向那暗卫,哂笑道:“多说无益,不过成王败寇尔。你如今不动手,下次便是我动手之时。”棋盘在段嫣踏入楚国地界那一刻便开始运转。正如刘宗闻所说,大雍此时自顾不暇,就算段嫣在楚国内出事,依着她初入楚国时,楚皇帝便派出心腹大将前去迎接的郑重架势,也没人能将遇袭的事情扯到楚国头上。届时只要稍加引导,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赵国所为,就算有人心有怀疑,也拿不出证据,找不了楚国麻烦。而刘宗闻,自然也可全身而退。可他没想到,段嫣竟敏锐至此。早在寿宴之前,便往大雍发信要来人手,挖好了坑,让他这个本是捕猎者的人,成了坑底的猎物。若段嫣再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