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罗葛又一笑:“信不信由沈娘子裁决,但某的话便放在这儿了。这乐江侯八成会领个崖州司户参军之流的虚职,全家体体面面地离开汴京,全了世勋贵胄与太后娘娘的脸面。但其实啊,他们之后是要被禁军一路押往崖州的,从此看管起来,永世不许回京。”
沈渺的眼眸闪了闪。
他方才就一直滔滔不绝地说起沈渺爹娘的案子,看他那样子知道的还不少呢……且不论他如何知晓的,但沈渺听着听着心里忽然明白过来了,忽而抬眸直视他:“康记那两层小楼的东家不会就是……”
“沈娘子好聪慧,”药罗葛捻须微笑,“那正是乐江侯夫人的陪嫁之一。出嫁女的嫁妆不在抄家之例。如今乐江侯的爵位被革了,一家子都要迁到崖州,这一去只怕一辈子都回不来了。那乐江侯夫人才会急着要变卖汴京城里的家产,好多换些银钱傍身。”
“乐江侯夫人是急售,根本不在乎亏不亏了,她只想早点拿到银钱,因此要求现银。”药罗葛急得额头冒汗,“她将十几二十处田宅托付给了汴京城好几家牙行,谁先卖出便跟谁定契书,沈娘子,这样的大馅饼,你可万不要错过了!”
沈渺沉吟片刻,眼眸闪动:“多少?”
“两千五百贯。”
这下便清楚了。
怪不得药罗葛这么着急寻她。
价格的确让人动心!
但以她对药罗葛狡猾秉性的了解,哼,这一定不是最低价!当初骗九哥儿的钱她还记着呢!而且,既然是急售还要求一次性付清所有的房款,便能筛掉不少找需要寺庙借贷的商贾。
那沈渺便也不客气地开价了。
“两千贯。”沈渺眯起眼,“你只要能把价压下来,我立刻跟你签契书,现银过手,当日付清。”
药罗葛看着沈渺,沈渺也看着他。
“好,一言为定。”药罗葛咬住后槽牙,一把擦掉了额间沁出的细汗,“我这就去乐江侯府!”
乐江侯夫人好端端地突然抛售嫁妆算是在各大牙行投入一块激起千层浪的大石,各牙人都盯着这一块肥肉,他自然也着急啊!
幸好药罗葛有个争气的小侄儿去年刚通过明经科考进了大理寺当从八品的司直,正好经手过这案子一些杂碎事宜,自家人关起门来细细一问,终于把这事儿都串联起来了。
于是他立刻便来寻沈娘子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只是大多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否则,这铺子根本不愁卖。如今他出的这两千五百贯的价都已低于市价。
但药罗葛就是要做头一个卖出去的牙人,其他牙行如今也闻风争抢,都在寻自家相熟的商贾探问是否有意盘下。所以药罗葛不能耽搁,如果这么大笔的生意他卖不出去,被其他牙行抢先卖了,他这汴京头号牙人的金字招牌可要砸了。
“沈娘子等某的好消息。”药罗葛一口应承下来,一拱手便向外冲出去了。
沈渺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也闪动着精明的光。她看出来了,她和药罗葛的利益是一致的,不仅是因为牙人能抽不少利,他更是为了他自己的招牌,他这回应该能及时帮她把价压下来了。
茶棚外忽爆出震天喝彩,十二条龙舟青旗已先后冲过河面上拉过的彩绸。两岸观赛之人的声浪几乎要将棚子都掀翻了,有些彩棚的赌桌上今天也都堆满了龙舟赛的筹码,此时也瞬间爆出巨大的欢呼声来。
沈渺赶忙回来问:“谁赢了?顾二哥赢了吗?”
顾婶娘正抱着几个小孩儿又笑又跳,高兴得都来不及回答她了。
谢祁笑道:“夺了魁首呢!听闻有几十贯钱酬金。”
沈渺也惊喜道:“顾二哥这么厉害呢?不过他和顾叔一向力气大!”她又忙去给顾婶娘道贺,俏皮地挨着顾婶娘撒娇,“婶娘,有这样的大好事儿,今儿你可得做东,我们好好乐一乐。”
“也是没想到他们能夺魁,原本那弄桨手病了两个,咱们家这俩是赶鸭子上架,没成想成了最争气的!之前哪里想过有这一遭?”顾婶娘喜得都流泪了,忙也把沈渺搂紧:“好好好,就在你家铺子里热闹成吗?婶娘拿出银子来,咱们把街坊们都叫来,再把我家里的酒都抬过来,说什么也得好生喝一场!”
“那感情好啊,走,咱们这就家去,置办起来!”沈渺笑眯眯,“前阵子于鲟才来说,他那些越冬的鲫鱼各个都肥了,正好今儿高兴,咱们来做一道大锅子吃好吗?”
“大姐儿可是又有什么好主意?”
“您吃过酥锅吗?是临淄那儿腊月里常吃的大菜呢,拿五花肉、肘子、鲫鱼、昆布、豆腐、白菘和藕一起慢慢炖进去,以香酥软烂、口味浓郁而闻名。但咱们也不必讲究什么腊月了,高兴时便做来吃一吃。”
“听你说得孩子们都馋了。”顾婶娘低头一看,湘姐儿和砚书已经在咽口水了,不由捂嘴笑道,“那快回去,晚食招呼大伙儿一块儿来吃。”
等天色一晚,街坊邻里果然都聚在了沈家。
这日的天泼了墨似的,夜色极浓,偏生又晴朗得很,天边银河倒悬清晰可见,碎星子星星点点,低得仿佛下一刻便会簌簌地往青瓦檐上落。
沈家小院里两盏红纱灯笼晃着暖光,映亮了大方桌边摆着的三大坛青梅酒。这酒都还未启封,刘豆花他爹和李挑子已拍着肚子唱起瓦子里的粗俗俚曲来了,古大郎竹筷敲碗打拍子,时而张开嘴想唱,却每每因找不着调而加入失败。